江萱
,一些回忆被这一声“阿娘”激起,怀念与哀伤催落泪珠滴在被衾上。 “我和你说的事,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母亲,把这个孩子记我名下吧…”妇人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唇,抽泣着说道。 “嗯,此事我来办。为□□言,你早些回京城去吧。” “母亲,让我带她走吧…” “不可,她年幼体弱,贸然去京城一时难以适应。再者,韩家的规矩与江家不同,你总得给她点时间……” 听着二人对话,韩佳萱迷迷蒙蒙睁开一条缝,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感又将韩佳萱拽入无尽的黑暗。 等韩佳萱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 不同于韩宅的奢华,这里看着更加低调些,可在细微之处仍彰显着世家的品味。 从沉香木镂空缠枝架子床垂下的天青色帷帐乃是月华锦,抚摸上去如溪水般轻柔,估其价值不止千金,寻常富贵人家用来做衣裳都觉得奢侈,更何况这一整顶帷帐。 韩佳萱一身素衣从床上坐起,环顾周围,临窗下一盆矮子松伸展枝桠,探出窗外一点绿意。一只邢窑出品的鹰首白瓷壶搁在珠帘边的交趾黄檀大团簇花架上,正对着一架红木多宝阁,上头零零碎碎放着一整个翡翠雕的长柄如意、一只波斯进贡嵌红蓝绿三色宝石的波浪纹银杯,并一些她没见过的古玩装饰。 腰间绑着白布陌生素服侍女拨开珠帘,见韩佳萱醒了,颇为惊喜地说道:“三姑娘,您醒了!” 未等韩佳萱回应,那侍女招招手让人将洗漱用具并一套麻衣送了进来,亲手服侍着韩佳萱漱口净面穿衣。 韩佳萱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明明行八,怎么会是什么三小姐? 侍女跪在地上帮韩佳萱打着腰间的绳结,感知到韩佳萱的茫然,侍女不找痕迹地解释道:“三姑娘前两日刚刚从乡下接回来,自然是不适宜了。” “我……” 韩佳萱还想再问些什么,远方熟悉的经幡声混杂钟鸣打断了她的话。 盯着钟鸣传来的方向,韩佳萱瞳孔一缩,颤声问道:“是……谁?” 侍女面露慽色,谈起那人遭遇不免叹息:“是您的姑姑,原来的江大小姐。” 韩佳萱猛然回头盯住侍女,满目的不可置信。 “原来江大小姐新丧夫,欲带女儿归江家寡居,谁曾想回来路上遭遇山泥不幸去了,连那位表姑娘也葬身于泥流中,可惜了……哎,三姑娘,你去哪?” 韩佳萱推开侍女,也不顾自己身体以及并未穿好的丧服,疯一般的朝门外深宅大院奔去。 不可能……她明明好好活着……阿娘也会活着的……不可能…… 她放肆朝钟鸣声方向跑去,将后头追的丫鬟婆子费力甩开。可是这里真的好大,跑过几扇门,那经幡声仍在遥遥远处,似近似远。 韩佳萱埋头顾自跑着,仍寒风刮过耳畔呜鸣,直到她不慎撞到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稳稳地抱住她,擦去她鬓角汗珠,和善地说道:“身体刚刚好些,怎地跑这么快?” 韩佳萱扬首,看到的是一张与江氏有着五六分像的面庞,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混合淡淡檀香让她没来由的就可以相信面前的这个人。 “你是……” 刚刚那个侍女总算是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半蹲着向那个人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这是怎么回事?”不同于对着韩佳萱温情脉脉,江老夫人威严地质问侍女。 侍女吓得一跪,只说刚刚韩佳萱听到江大小姐的死讯才跑了出来。 江老夫人懒得理会她,身边的嬷嬷却晓得她的意思,一个眼神递去身后的婆子自觉地上前拖着那个侍女往外头走。 听着侍女的求饶声,江老夫人浑然不在意,牵住韩佳萱的手就走。 韩佳萱回首一望,那侍女如同家畜般被拖行,心底涌起的寒意令她一颤。 江老夫人搂住韩佳萱,关切道:“可是冷了?” 韩佳萱乖巧地摇摇头,她顿悟这里不是韩家同馨苑,不是可以令她肆意妄为的地方;而牵着她的这个人应当是她的外祖母,也应当不会害她。 江老夫人低头看着瞬间乖巧的韩佳萱,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并步前行来带一处三层阁楼,江老夫人示意后头人不必跟上来,独自携韩佳萱径直上了三层。 “这是江家的藏书阁,整处江宅除了此地,便只有一座祠堂同它一般高度。”扶着围栏向上走,江老夫人向韩佳萱介绍此处。 韩佳萱不愿听,只是埋着头步步超前走。 三层的楼梯很快就走完,双手扶在围栏上,韩佳萱远远地见着了经幡声传来之处。 “今日便要下葬。”江老夫人站在韩佳萱身后,亦注视着前方,强忍住悲伤说道,“你娘是和离,依家法她不能葬入祖坟。萱儿,你别怪外祖母。” 站在高处,韩佳萱能够清晰地看到远方的那群人抬起一大一小两尊棺椁朝一个方向走去,唢呐、纸钱漫天飞舞。一片白色人潮拥挤着相送,嚎啕哭声站得那么高都能听见。 清泪自眼眸中流出,韩佳萱嗫嚅着嘴唇低低呼唤:“阿娘……” 这几日心力交瘁,韩佳萱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可叹身体无力,膝盖一软便对着远处人潮跪下。 “萱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知道你除了是江家的后嗣,身上亦流着韩家的血。如今你母亲一去,怕是他们得到会立刻来要人。外祖母只能让你顶替你舅舅的女儿,让你成为江家的孩子,让韩佳萱真正死去,才能保你远离那些事情。” 江老夫人的手掌轻轻地搭在韩佳萱的肩上,平视着远处吵闹,将她所作事的因由以及打算淡淡说出。 “萱儿,名字是父母的寄托,你若是不想改名也由你。只是一条你要记住,从今天以后,这世上再无韩八姑娘韩佳萱,只有江家幺女,明白了吗?” 韩佳萱面上泪痕未消,扶住面前栏杆不至于趴下,遂朝前处渐远的人群遥遥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