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随州靠海，海边一直有不少酒店和民宿。前两年，进驻了一家国际巨头酒店，修了座南洋风情的奢华度假村。
商愿和常钦去的就是这里。
常钦看着门童把一溜行李箱放到房间门口后，一手一个往屋里拎。他问商愿：“是打算给我看泳衣走秀吗？带这么多箱子。”
商愿正在看房间，已经穿过小客厅走到卧室里。听见这话，又转出来，歪了头，含着笑，拖腔带调似乎意有所指：“是带了很多泳衣。”目光从常钦拎着箱子的手慢慢拖到他脸上。
常钦眼睫一抬，笑时压了压嘴唇。继而睫毛往下，藏住眼里的得意。
商愿：“不过是给你带的。”
“我的？！”
商愿眯了眯眼睛，笑意盈盈：“你要是想不穿，也可以。”
常钦的目光越过商愿的肩膀，落在她身后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上，不无担忧：“在随州裸泳会被抓起来吧。”
商愿噗嗤一笑，转身去开行李箱。抱出一堆泳裤，到常钦面前：“你自己挑。”
常钦随手抓了一件：“想看我脱也不用这么千方百计。”
商愿已经转身去开另一个行李箱，没回头地说：“你快换。”
常钦顺着她的手看向打开的行李箱，见里面有画板、画笔、颜料，便问：“画画？”
“嗯。”商愿拿着画板站起来，支好后回答：“想画你。”
“没穿衣服的？”
商愿笑着睨他一眼，又点点头：“之前画的是想象的，这次想画一个真正的。”不等常钦答话，她拉着他往房间外面的无边泳池走：“你记得的吧？”
“什么？”
“就高中时，我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在图书馆前的大树下……”她仍然愤愤：“你明明看见我画你了。”
常钦一愣，继而嘴角扯出笑容。
水面上涌动的阳光跟那天树缝间落下的一样亮。
“嗯，看见了，还吓死了。”他咽了下唾沫，喉结滚动：“第一次被人画裸体，还是个不认识的姑娘。”
“不认识吗？！”
“认识认识。”
商愿不平：“总装不认识我！”
常钦低下头笑，帮她拨了拨头发。拨完抓住她的手腕，发丝垂在眼角，唇边出现的笑容似乎攀越了岁岁年年。
“为什么又愿意画画了？”
从他们重逢开始，商愿一直拼命抵触这个特长。好像曾经拿了十多年的画笔，付诸过的热爱、努力不仅是一段浪费且无用的弯路，还是人生的污点。
商愿了然地笑笑：“因为明白了。”
“明白什么？”
“人都是有弱点的。”说着，她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强大不强大，不在于没有弱点，而在于承认它，保护它。”
“什么时候熬的这碗鸡汤？”
商愿抬头，一双杏仁般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连眼角那粒胭脂痣也变成了小星星。
忽而眼睫扇下，像认真思考的样子。
什么时候呢？
“被杨铭和齐升侵犯的时候。”
常钦的后背一紧，下巴绷直。眼中快速闪过暴戾狠烈的光。握着商愿手腕的手掌开始用力，似乎要嵌入她的肌骨之中。
“常钦？”
他闻言松手，眼睫朝下，阴影随之覆下。
那天距离现在，已经九十三天。他甚至不敢看那天的视频记录，也没问过任何关于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做了什么，她是怎样举起刀。
害怕吗？
恐惧吗？
是否已经放下？
他只是不再离开她，日日夜夜。
他没想到，今天，她主动提起了那天。
商愿：“他们抓了我和继琳。他们也只敢抓我们，因为我们是女人。他们很笃定，我们打不过，还不了手。”
“是还不了手。他抓着我的时候……”商愿低头看她自己的手腕，那一瞬间的无力仿佛再次涌上来。男人的手像镣铐的钳制，让人丝毫不能动弹。
“于是我骗他，我说你来了。”她笑得轻松：“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常钦的表情渐渐软下来。
胸腔中似有波涛起伏。持续压在他胸口的巨石开始裂缝。
他的姑娘，被打碎了，可是她把自己修好了。
她从一层一层的茧里钻了出来，仍然雪白透明，就像他们最初时遇到的一样。还是那个圆鼓鼓的小姑娘，趴在他耳朵边，叫他一起去吃冰淇淋。
不一样的是，她有了翅膀，羽翼丰满如剑。
“如果回溯得更早，”商愿望着他的眼睛，吐气如一根悬丝：“是我遇见你之后。”她扑进常钦的怀里，像回到出生的迦兰之地：“我从没忘记过你。”
那么多个不肯睁眼面对的日日夜夜，日日夜夜里盘旋过的模糊画面都现出了原形。
高中毕业，一个人在异国，回国，被关在家里的时候，闯荡职场的时候，直到在写字楼看见他在众人拥簇下走进办公室。
那一刻，惊心动魄地以为是梦想成真。
可是重逢再见却不敢上前，因为害怕“你”会成为我的软肋。不再害怕，是从他身上获得的勇气。
“商愿”，常钦的双臂渐渐收紧。下巴摩挲过她的头顶。
“那你呢？”商愿的脸贴在他胸前，轻轻的呼吸刚好吐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
“我怎么了？”
“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辞职吗？”
“不是。”
商愿从他怀里蓦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假。
“你怎么会以为我因为辞职不开心？”常钦嘲讽一笑，微微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闷闷不乐是为了什么？”
……
他沉默良久。突然伸手勾画商愿锁骨中间的项链坠子，然后低低开口：“其实这条项链是我做了想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商愿抿了抿嘴唇说：“终于肯承认了？”
“你怎么知道？”
“张恒率认出来了。你没得奖学金那次，就是回来参加我妈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