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
江珩曜看到过顾陈年流泪,两次。都是无声无息的。她有点笨,似乎连哭出声音都不太会。
第一次看到顾陈年流泪的时候,江珩曜吓得手脚所措,非常慌乱。
那天中午,他又去晖园碰碰运气,看顾陈年会不会在那儿。刚才特意从九班的门口绕了一下,没看到她在位子上。
江珩曜找到顾陈年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晖园静思亭里的长椅上坐着,双手抱着膝,背倚着柱子,侧抬着脸看远处的天空。
“顾陈年,你看什么呢?”江珩曜走到顾陈年旁边,一边跟她打招呼,一边四下看了看,看哪个地方坐比较合适。
顾陈年听到声音,这才知道江珩曜来到了身边。她稍微坐正了些,没有回答,头也没有转回来,而是抬起手拭了拭眼泪。
“你怎么了?你哭了?”江珩曜发现了顾陈年的异常,也不再找地方坐了,快走靠近了顾陈年,情急之下,一只手扒着顾陈年的一边肩膀,同时探头上前去看她的脸,“你为什么哭?出了什么事了吗?”
顾陈年也没想到江珩曜的动作那么快,那么大,她本来还想动作小一点装作若无其事的。现在,也只能慌乱地用两只手一起覆在两只眼睛上擦了擦。
“说话,你到底怎么了?”江珩曜靠近顾陈年坐着,声音都有点急了。
顾陈年吸了下鼻子,整理了下自己,低着头回答:“我没事。”
“那你为什么哭?到底因为什么?你说话。”江珩曜还是慌乱,“别让我着急。”
“江珩曜,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你觉得人死后去了哪里?”顾陈年抬起头,看着江珩曜,眼睛有点红。
“是,有谁去世了吗?”江珩曜轻声问,看着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的顾陈年,心揪的疼。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我外公,我外公去世了。”顾陈年的眼泪又要出来了。她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江珩曜,你觉得真的有天堂或者地狱吗?”顾陈年用纸巾沾了沾,又问对面的人,眼神茫然地放空。
“陈年,我不知道。我妈是医生,我听过很多,也见过有人离开,但再后面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外公是我记事后生命里第一位离开的亲人,也是我第一次那么近的看见死亡。他的身体消失了,变成了一盒子白骨和灰。我抱着那个盒子时,觉得在做梦,一切都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江珩曜,你说,人死后,会有轮回吗?”顾陈年直直地看着江珩曜,眼泪又出来了。
“陈年,对不起,我不知道。”江珩曜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他抬手想帮顾陈年拭泪,抬了一半,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我希望有,江珩曜,我希望有。”顾陈年轻轻地说,声音很低沉。“这样,至少说明死亡不是永恒的。那么,还活着的人,才能勉强心里有个安慰。”
“江珩曜,死亡,真的挺让人觉得很毁灭的。从小到大,或朝夕相处,或隔三差五见面。他留我在他家过周末,他买肉烧饭炖汤,他从房间里给我拿好吃的零食,他带我去苹果园里摘果子,他在菜地棚里摘西瓜给我吃。他干活,我吃瓜,他讲古代人的故事给我听。”
“然后,他老了,病了,卧床了,儿子不孝,他气,他伤心。现在,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周日返校前我照例去看了他才回来,我不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如果知道,我会再多待一会儿的。然后,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这样的?怎么办?”
顾陈年把头埋在腿里,双手抱着膝盖,肩膀不停地走动。
江珩曜知道面前的女孩在哭,虽然她无声无息。
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把手轻轻地覆在顾陈年的手上,给她传递些温暖和力量。
良久之后,重新控制好情绪的顾陈年,最后对江珩曜说了一句话。
“江珩曜,死去元知万事空,都说是人死了以后,就对什么都无牵无挂了。可我怎么觉得,是亲人死后,还活在世上的人觉得万事都空了呢?”
……
那天下午和晚上,江珩曜过去看过几次顾陈年。她在班里一切还算如常,只是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回应相比以前,笑容就有点淡淡的、浅浅的,声音也轻轻的。
如果不是江珩曜知道,谁也不能想到,中午时分,顾陈年因为亲人的离世,独自在晖园里哭了一场。
看着低眉恬淡的顾陈年,江珩曜的心里又落下了深深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