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
少年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仿佛从身心里外散发出来，像一朵行将就木、即将枯萎的花。
即便他在见到撄宁后迅速收敛，又露出熟悉、无懈可击的笑容。
聿清走到近前，借着楼道昏暗柔和的灯火打量撄宁单薄的衣服。在她开口之际，复又伸出苍白修长的食指，抵在她肩头，并不碰实了，轻轻将她推回房。
他声音温和：“天寒地冻的，仔细着凉了。多穿点衣服再出来。”
“你等我嘛！”撄宁反应过来，心急火燎地穿了件外套就跑出来拽他，试卷被风鼓吹得一阵哗啦啦响动，在安静窄隘的楼道间显得尤为刺耳，她拽过他的衣袖，抱怨：“我等你好久了，你总也不回来。”
聿清正在关窗，楼道的窗口建得很低，没有防护网。甚至连窗户顶棚也无。素日里即便是大人接近也得格外小心。
十七岁的大高个，冷不防被撄宁这么一拽拉，险些脚下失衡跌出窗外。
聿清抓住窗台，刚稳住身子，忙先掩上窗，将撄宁拉远些。他哭笑不得：
“小祖宗，您悠着点。”
撄宁悻然缩回作恶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有多危险，羞愧低下头。
这倒让聿清稀罕了。他弯下腰觑她神色，眉眼一弯，打趣：
“咦，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平日里没羞没臊的，今天竟还知道不好意思。”
俯下身时，聿清身上陌生的浴液香味扑面而来，撄宁皱了皱眉，一时忘了反驳。
更另撄宁吃惊的是，她顺着他弯腰的动作，突然看见他锁骨处一抹鲜艳的红痕——
那是一道不经意擦过的成熟而风情的口红印。
它鲜活而大胆地彰显着自己的欲望，并将之深切烙印在青涩的少年单薄而紧绷的身体上，烙印在撄宁清澈的眼睛里，明目张胆宣示着归属权。
撄宁甚至有些不敢看它。
聿清显然对此一无所知。撄宁开口：“哥哥，你再过来点，我想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聿清笑意盈盈，顺从地附耳过来。
可他的气息那样陌生，撄宁下意识微不可见地小退了半步。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扑到他怀里，克制着不让眼泪滴落到他身上。
怀抱终究是熟悉的。
撄宁积攒一天的委屈、不安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顿如水漫金山，一发不可收拾，她带着哭腔：
“哥哥，我爸妈吵架了。我爸爸好讨厌。”
聿清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撄宁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抬手偷偷擦去那抹碍眼的、鲜艳的色彩，却克制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哥哥，爸妈要是离婚就好了。我爸看不起我妈，觉得我妈不好看、没有意思，他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可是妈妈为了我和弟弟，还要一忍再忍。我不想她忍了，妈妈分明很好看，眼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
她有些语无伦次，聿清耐心听她倾诉，也温和应声：“是的，吴阿姨很好看。”
“我数学明明作业也是认真写的，上课也尽量跟上了，可章裕他整天上课打瞌睡，下课找我们吹牛胡侃，每次考试成绩还都那么好，我考这么差，我太笨了，呜呜。”撄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比猪还笨，老师都不喜欢我。”
“撄宁不笨，我们要慢慢来，你只是没找到方法。”聿清叹口气，从包里翻出纸巾替她擦眼泪。
“可我就是很笨，我……”
等撄宁颠三倒四说完，哭够了再抬起头。透过忽闪忽暗的光线，她看见聿清心疼的眼神。
他垂眼时根根分明、纤长的睫毛并非过分弯翘的弧度。向外延展，至眼尾处尤甚，像一把撩人的小勾子。灯光直直洒在脸上，愈发显得温柔怜悯。
她突然就不想纠结聿清身上莫名其妙的口红印了。
撄宁心想：“无论如何，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哥哥，这样便足够了。”
她径自捏着他的衣袖，随他上楼。边问：“你回来好晚，是在给学生补课？”
聿清很忙，尤其是周末和放假，大多数时候在给人补课或做兼职，但也多在十点左右便回来了。现下他妈妈尚在住院，严苛如她，也不会允许聿清守着她到这么晚。
聿清随意道：“一些事情耽搁了。”说着拿钥匙开了门。客厅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台陈旧的电视和挂表，以及供吃饭的折叠木桌，因此明明空间狭小，却仍显得冷清空荡。
撄宁进屋后，后知后觉跺了跺僵硬的脚，打了个喷嚏。
聿清早注意到撄宁手中的卷子，烧了热水，展开木桌，又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只笔递过来，问：
“题目为什么不在学校改好呢？这拖延的老毛病能不能改了？明天你又得起不来。”
撄宁哼哼两声：“改啊，过几天就改。”
聿清无奈：“你看，又开始拖延上了。”
说话间，撄宁把卷子递过去，聿清见这分数倒也习以为常。时间已很晚了，两人也不耽搁，聿清将热水沏给她，垂眼讲起了题目。他讲题目很快。但思路清晰，举例也很形象。因平时就给人补课做家教，因此很清楚他们共同的薄弱点。撄宁勉强能消化下来。
三年级的题目太小儿科，但难在如何教会她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撄宁精神紧绷一天，听着聿清清润如玉石相碰娓娓道来的声音，撄宁听着听着便开始犯迷糊。她又困又饿，实在支撑不住，手撑起下巴，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
聿清见没了动静，抬起眼来，见撄宁这副憨态不由得有些好笑，食指屈起，敲敲桌子：
“专心点，快讲完了。”
撄宁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正襟危坐好，却丝毫没有被逮到的自觉。下意识手放太阳穴边，学着港片里的画面，大喊：
“yes，sir!”
聿清觉得可爱极了，哈哈大笑，忍不住揉揉她毛绒绒的头。视线才又转回试卷，“这题是让你估测食堂桌子的长度……”
撄宁歪头盯着他手指的那道题，不知道想起什么，下巴抵着桌子，嘟囔道：
“我们每次去食堂吃饭，三五个好朋友成群结队，你觉不觉得就像在玩俄罗斯方块？”
“什么？”
“就是，”撄宁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好朋友为了能坐到一起，不停地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