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借调
送桂卿到东院了。
桂卿也知道,东院县级领导的小车通常都是可以直接开上办公楼楼前小台阶的,而姜月照的车自然是不能开上小台阶的。要是姜月照自己坐车来,那么他的车停在小台阶下是最正常的,可是今天车里还拉着他这样一个“小喽啰”,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小车在东院办公楼前的小台阶下很潇洒地停了下来,桂卿平生第一次从驾驶员后边的位置打开车门,第一次从那个他压根就没有资格下车的地点下车,因而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和恐慌。
他不知道司机池远会不会反感他,或者在回去之后在单位里肆意地糟蹋他,说他仗着姜月照的面子竟然也敢坐在他池远后面的位置,竟然也敢坐到东院办公大楼小台阶跟前再下车。
池远的车除了拉姜月照办公和办私之外,平时是极少极少拉别人的,除了他自己的亲朋好友之外,除了要拉的那个人的官比姜月照的官大之外,而池远这个人向来又都是极难极难伺候的。
一切都的不可想象的,如果真要想象的话。
“去他※※※池远怎么想吧,”桂卿索性悄悄地安慰着自己,也顾不了那么多懂得和不懂得的鸟规矩了,“反正也就是这么一回了。”
“再说了,”他又很自然地想道,大有一种豁出去了英雄气概,同时心中充满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意气,“又不是我主动要求到这边来的,也不是我主动要求姜局长送我的,更不是我非要坐那个位置的。”
他像一条刚刚长开的正宗的中华田园犬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姜月照上了二楼,然后又往东边走了几个门,便来到了走廊北面牛富春的办公室。那是一个里边带套间的看着较为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外边那屋规规整整地放着两张对着的棕黑色办公桌,里边那屋放着一张比较宽大的黑色老板桌,还有一套高档老板椅。
桂卿和姜月照刚一走近牛富春的办公室门口,就见在外屋办公桌前坐着的一个中年人主动站了起来,带着程序性和公式化的微笑和姜月照打招呼道:“哎,姜局长,你亲自过来了。”
而和中年人对桌的另一个人则没大怎么动,就像个聋子。
“噢,是宗友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姜月照一边非常熟练地抽着刚点着的一根烟,一边非常热情地说道,同时他脸上那一副招牌式的微笑又在无形当中多灿烂了几分。
“这不,”他继续嘿嘿笑道,像在搞小小的恶作剧一样,“我把俺单位的桂卿给恁送过来了,牛主任说要借调他过来帮忙。”
“牛主任在屋了吗?”他又主动问道,同时很自然地往里屋踅摸了一下,“哦,你在屋了,牛主任,那正好——”
他正说话间,从里屋徐徐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机关工作者,那个人一身暗绿色的西装笔挺笔挺的,浆洗得很硬,象牙白的衬褂簇新簇新的,脖子下面猩红色的领带也系得一板一眼的,有些败顶的大奔头梳得整整齐齐和油光水滑的,俨然一副马上就要走上重要岗位的架势和气质。来人正是传说中的牛富春主任,东院政研室的一把手,青云县当之无愧的能拿得出手的大笔杆子。
据说他很有才,也不知道具体都是些什么才。
“姜局长,你来了,来,进屋来说话。”牛富春眼笑脸不笑,心笑皮不笑地对着姜月照招呼道,眼光并没有在桂卿身上停留片刻,只是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非常接近于视之无物,但又不是特别傲慢,这个力度和火候拿捏得非常到位,让桂卿佩服不已。
“牛主任,我就不进去了,”姜月照滑滑地、圆圆地、毫不在意地笑道,如同顺便去走一门并不重要的多年都不走动的老亲戚一样,让牛富春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人呢,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着用吧。”
“嗯,桂卿,”他又转头笑着对桂卿安排道,一副长者该有的分外慈祥模样,“这位就是牛主任,这位就是王主任,还有那边那位,应该就是余秘书了——你以后就会熟悉了。”
“那个,你好好干吧,跟着牛主任他们好好地学……”他在大概地介绍完之后,又像个老家长一样嘱咐桂卿道。
“哎,你再坐会呀,姜局长,”见确实留不住姜月照了,牛富春的表情比刚才多少又生动了一点,但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架势其实还是不小的,比较他的位置到那了,风范必须得跟上,“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正好陪你聊聊天——”
这个逐客令下得太不像逐客令了,简直是别有风味的邀请函,公家的人似乎都会如此说话,犹如爱把减少说成是负增长一样。牛富春虽然每次说话句子都不长,但是内容却非常简洁明了,意思也非常到位,语气也比较平和有力,一看就是个心中十分有数的人。
桂卿由此猜测,这个牛富春表面上看着很有几分威严,而且也不怎么搭理人,其实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其基本的素质还是可以的,应该值得依靠和投奔,虽然他此时并未下定决心在此落地扎根。
“不了,不了,我知道,恁都忙得要命,留步吧,留步。”姜月照说着说着就走远了,走廊里只留下一个黑灰色的背影和些许醇香的烟草味,闻惯了的人已然闻惯了,闻不惯的人依然闻不惯。
“你先给桂卿安排一下吧,宗友。”牛富春对王宗友轻声安排道,然后便踱到里屋去了,连头也没回,一副胸中自有丘壑的样子。
按程序他是不需要亲自理会桂卿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这是一种无形的惯例,多年来就是这样,说起来也是有很强的合理性的。因为桂卿接下来究竟是什么表现,工作能力到底如何,这一切还都有待考验和观察,作为部门一把手的他的确是不能过早地表态。
“那行,牛主任!”王宗友略显憨厚地回答着,不知是真还是假,然后他又转脸微笑着对桂卿嘱咐道,“桂卿,你进来吧,你先在那个沙发上坐会,我去给你找个笔记本和笔——”
因为牛富春今天穿了一身绿豆蝇子色的西装,让桂卿感到非常诧异和惊恐,所以他反而没怎么在意王宗友穿的什么衣服,只是记得对方的衣着打扮和其性格脾气一样,都属于棕灰色的那种境界和品味。另外一点比较深刻的印象就是,王宗友的腰身好像特别长,很像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模特一样,再加上其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和慢条斯理的,颇有成熟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娘们味道。不过那是一种让人天然地感觉值得信任和值得交往的味道,丝毫不具有危险性和不确定性。
此人大约像长颈鹿吧?
当然也不是很确定,人又不是动物,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