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未明时
心中一直纠结的事放下了,孟归宁便也来了兴致,瞧了瞧院中的布景。 虽说沈行韫引她来此是有意为之,赏秋也不过是个幌子,但这明坛寺的秋景却的确是极好的。 庭中日头正盛,菊花成片地来着,桂树的枝头挂着稀稀落落的黄白花团,飘散着一阵阵若隐若现的清香,置身于树荫下,斑驳的光点落在身上和眼前的石案上,不时有风吹过,吹动了树梢头的枝叶,案上的光点便也随着叶片摆动而不断变化着。 沈鹤朝摆摆手,将从声遣去取茶,院内一时间便只余下两人。 “孟姑娘怕是极少见到眼前之景罢。”沈鹤朝呷了口茶,笑意清浅。 “的确。”孟归宁微微颔首,回过头,应到。 邳州荒凉,草木难生,站在城墙上能望见的,也不过是烈日熹光、霞光氤氲、孤月清寒,以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漠旷野,终年未改。 回到了京城,便是径直入了宫,宫城内亭台楼阁,美则美矣,却是一片富丽堂皇之景,如眼前这般生机勃勃而又简朴雅致的,倒是难得一见。 “邳州也是美的,只是美的不同罢了,”孟归宁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大漠孤烟、归雁胡天,若你有朝一日去了那儿,我带你四处瞧瞧。” “好。”沈鹤朝应下,却是不知,待到他去邳州之时,这天下,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从声回的很快,从后院走出来时,手中还端着一个茶罐,雕刻着云鹤纹,古朴而精致。 沈鹤朝接过从声手中的茶罐,缓缓打开,取出几两于茶则之上,倒入茶壶,注入备在一旁的沸水,片刻后将水倒出,茶叶备在一旁。 孟归宁本以为不过尔尔,可见他手法娴熟,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 只见他将盛水的茶壶置于风炉上,将一旁的茶叶放入,待到茶壶中的水冒出如鱼眼大的气泡,把握着火候,将火熄了。 沈鹤朝抬起头,见孟归宁紧盯着他的手,不由得一笑。 孟归宁回过神,有些窘迫,却仍是神色不变,“宋公子手法倒是娴熟。” “闲来无事便爱泡茶,久而久之自然便娴熟了些,”沈鹤朝语气淡淡,“孟姑娘何不尝尝?” 说着,便为她斟了一杯。 孟归宁笑着接过,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茶……极好,火候也好。” “能得孟姑娘如此评价,在下还真是受宠若惊。”沈鹤朝开玩笑着道。 “此茶本就是好茶,又辅以寺后的山泉水,即便不是在下,也不会太差。”沈鹤朝自谦到。 “好茶需得有识之人,”孟归宁摇摇头,“若是换个人,怕是没有这般风味。” “我向来只是自饮,孟姑娘可是第一位品过我煮的茶的,如今被孟姑娘如此评价,也是无憾这长久以来的坚持了。”沈鹤朝语气轻快,半似玩笑地道。 “若是如此……”孟归宁勾了勾唇,冷寂的眉眼似是冰雪消融,“那倒是我占了便宜了。” “怎会?”沈鹤朝开口,语带几分可惜,“此等好茶,却并非所有人都能欣赏得来,往日里那些人,不是敷衍便是奉承,孟姑娘爱茶京城内知晓的人可不少,今日一见,便知绝非虚名。” 饮到好茶时那般从心底透出的愉悦是掩盖不住也伪装不了的。 “是吗?” “在下从不说谎。”沈鹤朝见她面上浮上淡淡的喜悦,不由得又补了一句。 孟归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更非奉承,便知晓他说的是实话,却是被他一本正经的解释给逗笑。 “是,如宋公子这般人物,好似沅芷澧兰,是绝不会唬我的。”她笑着回到。 沈鹤朝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多余,只能故自镇定地端起茶慢慢喝着,掩饰尴尬。 “好了,如今……茶也喝完了,景也赏完了,我该回去了。”孟归宁起身。 “孟姑娘,”沈鹤朝叫住她,笑的高深莫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孟归宁笑着回到,却是没料到,这“有期”,会来的如此之快。 夜色沉沉,独抱一天岑寂。 孟归宁靠窗站着,对着房中的人开口道,“岐王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无事,”沈鹤朝轻笑,“只是……” “只是想确定下我是否明白陛下所为的意思?”孟归宁反问,“不过逢场作戏,縉安要一个态度,便给它一个态度,左右不过演几场戏罢了。” “那你……” “为何杀了那个士卒?”孟归宁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想杀便杀了,如何?” “你不是那种人。”沈鹤朝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 “那依殿下之见,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孟归宁挑了挑眉,面上染上几分邪气,分外妖艳。 沈鹤朝看着她,不开口。 旁人皆道孟家四女事事出众,惊才绝艳,如积玉列松,待人接物清隽温和,虽是女流,却当真可当“有匪君子”这四字。 他却认为不尽然。 当一个人身上背负了太多,清隽便只是一种表象,与其说她是天性温和,不如说是一头野兽被囚笼困住了天性,若有朝一日解开束缚,救黎民于水火的战神与索人性命的无常,仅仅只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遥。 “一只困于笼中的野兽,在挣脱束缚前,是做不出什么的。” 孟归宁看着他,半晌,展颜一笑,似冰雪消融。 她的确是一时兴起,却也并非只是一时兴起。 那人与她其实并未有太多恩怨,但她曾亲眼见他强抢民脂民膏,还强占了那户人家的女儿,甚至将那一家害死,即使她出手阻止也已然为时已晚。 然而那人是陛下亲卫,并不在她麾下,即使她将那人所作所为说出,也没人会在意那一家人的生死。 她当年本要将他杀了,却被人拦下,当今随意罚了几年俸禄,此事便算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