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鬼话连篇
另一边，赵宝琮就欢乐得多了。
宫中用膳规矩多，每一道菜都不能超过三筷，吃前还要有宫人试毒。虽然种类繁多，但等一道道试下来，进她嘴里的时候前几道早就凉了，难得遇见个喜欢的吃食，没等尝出味来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被撤下去。
她年纪小时，照顾到小孩心性，这个规矩也略略放松了些。但在宫里拘束了这么多年，衣食住行处处都有限制，那点微薄的放松也就是个心理慰藉的作用，赵宝琮经常看到话本里有皇帝微服私访的情节，便时常在想，若她有朝一日能微服私访一番，想必就能短暂地享受一下凡人之乐了。
今天，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店小二站在一旁报着菜名，赵宝琮听着听着便要点一道，林焕只能时刻注意着让她不要点太多。祝良夕向窗外看了几眼，心下一琢磨，便拍了拍赵宝琮的手臂，“我出去一下。”
赵宝琮随意地挥挥手，哪还顾得上她。
祝良夕出了庆元春的大门，一个闪身，便绕到了酒楼后面的巷子里。这条巷子偏僻，大多时候都是酒楼运送泔水的地方，四下充斥着一股油腻腻的恶臭，故而既没有行人也没有灯火，黑得令人心悸。祝良夕四下看看，无声无息地跃上墙头，一把便擒住了黑暗中的一个影子——
“哎疼疼疼······”柯虔被祝良夕提着耳朵揪了出来，连声叫唤。
“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祝良夕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扭，“刺王杀驾也不找个黄道吉日，小心姑奶奶今天把你的皮扒下来！”
柯虔连声求饶，身体顺着耳朵扭成一个麻花，“谁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刺王杀驾？是王爷看陛下没有侍卫随行，怕出了岔子，才特意让我带着灰羽卫过来护着的。”
“你家王爷不护着九小姐，却来管陛下的闲事？”祝良夕虽放开了他的耳朵，却依然语气不善，“赶快滚，别扰了陛下的兴致。”
“我不滚，王爷让我来的，我这么回去了还是保不住这身皮。”柯虔连连摇头，“我又不打扰你们，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有灰羽卫护着陛下，也省得你操心。”
祝良夕嗤了一声，却也没有再反驳。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没有离开，仿佛有什么话就在嘴边，却又迟迟没有说出来。
许久，还是祝良夕先开了口，“你和萧月白，后来没什么冲突吧？”
“咳，没什么，他为我解了蛊，我以后就可以安心地留在西梁了。”柯虔低头笑笑，声音暖了些，“多谢你为我奔走，若不是为我的事，你也不至于被薛玄那般逼迫。”
“这么说的话，倒是我应该谢谢你。”祝良夕揉揉鼻子，面对这般谢意，反而不自然起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放过我的，你能得到我师父的手书，其间必定遇到不少困难，若无那封信，我今天还不知能不能站在这里。”
随即，祝良夕还是好奇道，“不过，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联系上我师父的？长夜山庄的总部在万里之外，楚瑜又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他没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吧？”
柯虔便老老实实地为她又解释了一遍。祝良夕听后也是啧啧称奇，“光是一句话就能动用楚瑜，你该不会是什么隐于市的大人物吧？”
“我只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南疆人而已，”柯虔一摊手，“你去问萧月白，他连我小时候偷过几个饼都知道。”
祝良夕忍不住笑起来，柯虔也嘿嘿地傻笑几声。她与柯虔以前几乎没有往来，纵使赵宝琮谈及那前一世，也从未说过她与柯虔有交集。她竟不知，顾辞的护卫原来还是个这么有意思的家伙，抛却赵宝琮与顾辞的恩恩怨怨不谈，结识柯虔倒也是一桩妙事。
“你家王爷，看来与那燕九小姐当真能成，”祝良夕闲聊一般地提起，“我没猜错的话，两家应该已经到了要提亲的步骤了吧？”
尽管语气轻松，但柯虔听了，还是小心地想了想才说道，“主子的事我不能插手，王爷和九小姐一直都走得挺近的。”
“你怕什么，我不是来套你话的。”祝良夕失笑道，满不在乎地一撇嘴，“能陪着姑娘逛街，可不像是他堂堂摄政王能做出来的事，燕九小姐有如此魅力，那喜成良缘也就是迟早的事了。我只是感慨我们陛下，整个西京谁不知道她喜欢顾辞？方才看见王爷和九小姐逛街，她心中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难得出宫放松一下，却看到这一幕，现在还不知能不能吃下饭。”
她轻描淡写便勾勒出一个失意少女的形象，光是听着都让人心生怜悯。柯虔明显也是半信半疑，“真的？那刚刚陛下不还装不认识吗？”
“不然她还能如何？难道要在街上大哭一场？”祝良夕嗔怪道，“你喜欢的姑娘跟别人说说笑笑搂搂抱抱你会开心？纵使不开心难不成还要撒泼打滚发疯？人呐，不管是什么身份，面对感情都是一样的，既然留不住，总得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柯虔一怔，也低头不说话了。仔细一想，陛下那般行为的确反常，但用祝良夕的话一解释也就说得通了，堂堂九五之尊，面对那般心碎一幕，除了强颜欢笑，还能有什么选择？
“陛下也在努力变成王爷喜欢的样子，只可惜，还是晚了。”祝良夕长叹一声，“人间诸多失意，到最后都是错过。其实也不能说王爷如何，陛下她自己不也是不得已和安侍君成亲了吗？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陛下就已经学会了将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从此孤家寡人地走完这一生了。”
这话说得心酸，柯虔愈发不是滋味。
“行了，你老老实实遵你家王爷的命令，我回去接着保护陛下了。”祝良夕拍拍柯虔的肩膀，“我终究欠你个人情，将来有机会还你。”
柯虔张了张嘴，但还是止住了。他本想说祝良夕没有欠他什么，但如果这个人情能让他们还有交集，那也不错。
祝良夕原本在他心中只有粗浅的神秘莫测四个字能概括，可是现在，他了解了祝良夕的来历与过往，才明白原来她也是背负着沉重的故事走到如今。他们不约而同地为对方解困，又何尝不是想让那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不必孤立无援，在异国他乡至少能守住自己的归处？
如此，能再见面，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