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狂歌
祝良夕回去时，赵宝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桌上摆着的都是庆元春的几道招牌菜，精致小巧，既能多尝一些口味，又不至于浪费，可见林焕点菜的确是用了心的。
“不等我给你试毒就开饭？”祝良夕皱眉道，“这么着急？”
“她确实饿了，这试毒的差事，便由我代劳了，”林焕笑道，拍了拍一旁的食盒，“刚刚我让店小二为你分了一些出来，趁热吃吧。”
祝良夕坐下，打开食盒后便看到里面分出来的餐点依然经过了细致的摆盘，丝毫没有残余的样子，不禁暗自称赞一句林焕细心。她尝了几口，这几道菜偏向北方的海味多一些，味道十分鲜美，比起宫中中规中矩的菜式，的确多了不少新意和特色。
赵宝琮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林焕聊着天，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这间包厢上。室内有一道微缩的曲水流觞，环绕着假山和翠竹，便在这喧闹的酒楼中开辟出一方幽静的天地；墙面上别出心裁地用青石砖垒砌，古朴典雅，砖上雕刻着精致的浮雕，都是一些文人雅士的典故，便更有古色古香的意味了。林焕在庆元春留出的这间包厢处处可见他个人的风格，想必也是依据他的想法改过设计，此处俗中见静，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待祝良夕吃好，赵宝琮才问，“见到柯虔了？”
“对，他此刻就在附近。”祝良夕点头。
“我就知道，他还得让柯虔来监视我。”赵宝琮轻蔑地嘁了一声，“一边和燕润禾谈情说爱，一边又监视我的动向，他可真是公私两不误。这般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看来陛下还是放不下。”林焕垂眸一笑，让赵宝琮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我放不下的是他顾家和燕家沆瀣一气。”赵宝琮敲敲桌子，提醒林焕不要乱想，“以前有先帝制衡，两家不敢轻举妄动，向来泾渭分明互不干涉。自从顾辞成为摄政王后，这两家便蠢蠢欲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一日比一日嚣张跋扈，如今更是要联姻了。若纵容顾辞和燕润禾结为连理，他两家便干脆来替我坐这个帝位，连我这傀儡都不需要了。”
“你要破坏他们联姻？”林焕听出了赵宝琮的用意。
“我思来想去，总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赵宝琮眼珠一转，多了几分狡黠，“婚丧嫁娶乃人之常情，纵然是皇帝也没有拦着人家成亲的道理。但感情是可以不讲道理的，心悦倾慕，以致阻拦，这便说得通了。”
“这······”林焕依然很难理解。
“话本里那些爱而不得的角色总是惹得看客心疼，这却给了我启发，道理上讲不通的事情，不妨用感情来胡搅蛮缠一番，最直接的办法，说不定就是最有效的。”赵宝琮一笑，气定神闲，“舆论嘛，只需牵个头，自然多的是人会顺着你拟定的方向走。到时候西京城中百姓对顾辞议论纷纷，总也能拖住他成亲的计划。”
“可是顾辞不是会被舆论裹挟的人。”林焕并不看好她这个计划，“他要成亲，光靠旁人口舌，是拦不住的。”
“所以嘛，还是要离间燕润禾和他的关系。”赵宝琮轻快道。
“离间？燕润禾于他有情，他与燕润禾有意，岂是能离间得了的？”
“我和燕润禾打闹这么多年，不是白打闹的，我了解她。”赵宝琮神情笃定，胜券在握，“包括顾辞，包括燕肃，我不敢说有多么了解，但也能猜测出几分他们的想法。放心吧，只要用心，顾辞和燕润禾这一对，成不了。”
话音落下，外面便传来一阵琵琶声。食客们似乎兴奋起来，讨论赞叹之声不绝，簇拥着乐声传进包厢里。赵宝琮也来了兴趣，起身走到门口，“这琵琶倒是好听，不如出去看看？”
林焕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应出口。见赵宝琮的注意又转向了别处，他便索性放弃了对方才这个话题的纠缠，点了点头，“好。”
庆元春一楼的大厅里有一个极大的舞台，通体用白玉雕成，光泽温润粼粼生光。赵宝琮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这个舞台了，只是那时舞台空旷并无人表演，她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上楼去了。而此时，一名乐师身着素衣，正坐在舞台中央，手中一把琵琶乐音袅袅不绝，他弹的曲子疏狂豁达，如在广阔天地间潇洒奔走，不以人生苦短为烦恼，反而纵情肆意万事随风。赵宝琮不甚懂音律，说不出多么精准的点评，心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想法——好听，实在是好听。
“看来庆元春今日着实下了血本，竟将卫先生都请来了。”林焕也有微微讶异，轻声道。
“卫先生？”赵宝琮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他是大梁出名的琵琶圣手，千金难求他一曲。”林焕为她解释道，“卫先生演奏不论报酬，只讲缘分，若有缘分，纵使弹到手指绽裂也不惜，若无缘分，千金万金都不肯出山。这首曲子名为狂歌，从创作至今，卫先生演奏也绝不超过三次，今日竟能在庆元春听到他亲自演奏狂歌，也无怪大家趋之若鹜。”
“原来如此，”赵宝琮啧啧称奇，“我虽不懂音律，却也听出这曲子着实肆意洒脱。果然好曲子便是能雅俗共赏，造诣如此之深，这位卫先生也是一位高人。”
“据说狂歌是卫先生受一位侠士启发创作的，”林焕悠悠道，“那名侠士追杀仇家时坠下山崖，生死之间魂魄离体，在幽冥间走了一遭，又奇迹般地返回人间。复活之后，他便醒悟人生苦短，之后便放下仇恨，纵情山水。大概如此，我们才能从曲子中听出豁达来。”
赵宝琮眼中的光一淡，半晌，才幽幽道，“要我说，死而复生不见得能豁达，大仇得报才能豁达。正因人生苦短，所以才不能窝囊，幸亏我不是卫先生，否则听到那名侠士坠了个崖就放弃报仇恐怕要气死，哪里还有心情创作曲子？”
不少人都围在二楼的栏杆处听琵琶曲，赵宝琮眼神随意一移，却正看到顾辞站在对面的包厢门口，恰好也看见了她。目光相接的片刻，琵琶也奏出了金石之音，赵宝琮如同听到两道目光撞在一起的兵戈锐响，仿佛一瞬交锋错身而过，彼此打量，彼此对峙。
像一次无声的较量，戛然而止，转瞬即逝。
他要联姻稳固世家势力，而她则要破坏联姻削弱世家势力，各自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在踏出庆元春的那一刻便会各自实施。顾辞不会妥协，赵宝琮也不会退缩，这一曲狂歌像是为他们的争斗正式拉开序幕，只待双方兵马轮番登场。
危险，刺激，但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