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
一夜之间,秋末寒雨拂落枯叶无数,浸润杳无人影的长街。不时萧萧风起,席卷一面枯黄,覆在街头面色发灰的尸身之处。
不多时,一队官兵推车而至,其人皆是面缚布巾掩住口鼻的扮相,旋即他们将那尸身搬至车板处,随着车轱辘压过湿滑的地面,他们扶起把手出了城。
扶摇书斋处,江扶风正执伞遥看着渐远的运尸推车,暗自叹了口气。
接着身后传来杂役的嗓音,“江大人,此前扶摇书斋扩建而未来得及使用的空地现在已围起来搭建成了临时的收容所,患了疫病的百姓都安置好了。”
江扶风点了点头,“朝廷拨发的粮食与药物方才也都运到了,就辛苦你们了。”
那杂役面上五味杂陈,垂首答道:“应该的……还要感谢江大人为城中百姓争得这样之地,不然拙荆怕是要被赶出城了……我现在留在这里照顾她,也顺便为其他人做点活儿。”
“你也要小心,防备的药记得吃,平日里多注意清洁。”江扶风草草交代着,瞄眼见着那雨中犹有一白鸽身影撇过,便又踩着略显促然的步伐回到了书房之中。
彼时江扶风推开窗扇,那白鸽旋即闯入视野,抖着翅上雨露蹦着脚跳在了案上。
她从袖中拿出绢帕漫不经心地为它擦拭了起来,指尖拨开信夹取出了那半尺信条,颇有几分心切地展开——吾妻扶风,万事皆安。至年节归京无多日,妻发又长几许?欲为妻将青丝挽。
江扶风唇畔抿开笑意,接而她砚墨提笔欲回信之时,却是落下“柳郎”二字后迟迟未续。
“京中有疫……”她方写着那末字一捺,又顿下了动作。她抬眸见着窗外沉沉,随后蹙起眉抓过信纸揉成一团。
继而江扶风铺开新的纸页,敛眉再写着,却是几笔之后,她搁置下了墨笔,未再动半分。
她睨着那在案台处蹦着的信鸽,终是没有回信。
京中发生疫病此等大事,纵使她不想柳臣担心,柳臣定也会听到风声。
而此番在人人自危、城门紧守不得任何人外出的京城,她不知这鸽子放出去会不会也为人阻拦。
正当她纠结之余,门处传来一稳步而来的脚步声,将江扶风拉回心绪。
她悉心收好柳臣予她的信,埋头问道:“程遂安,收容所已是建好,你就不用在此处帮忙了。毕竟这里容纳了全京城的疫病百姓,我怕你……”
江扶风话音未落,她转身之际却见着来人非为程遂安,那一身绸缎华衣,银冠镶玉之人,赫然是为陆悯思。
“丞相大人?怎么会突然来下官这书斋里了。”江扶风毫不掩饰她警惕的目光。
陆悯思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面打量着江扶风的书房,“我听闻江侍郎请命,不吝把书斋提供给城里百姓,便代陛下前来看看。适逢我来时你书斋无人,我这不速之客就擅自进来找江侍郎了。”
江扶风挑了挑眉,学着他话中的阴阳怪气,“书斋里的先生与学子早就回家了,京中疫病期间亦不得归,自是无人。况且京中人人皆知我扶摇书斋收留疫病之人,唯恐避之不及,没想到丞相大人亲自前来,倒是下官招待不周,有失远迎了。”
陆悯思笑得意味深长,却是迎合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侧过身对门外作出请的姿势,“既然如此,江侍郎作为扶摇书斋之主,应是会待客的吧?”
而江扶风未拒绝,跟随在了陆悯思身后,由着他在空荡荡的书斋里执伞闲步。
刺骨的风携着微雨迎来,冻得江扶风绷着脸未舒展过。这怎么也不是个适合在外晃悠的天气,偏偏她瞥见陆悯思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嘴角始终噙着笑。
“江员外郎的小妾回了越州,其子前些时日在居处自尽了。”
陆悯思蓦地提及江家之事,语调平淡得似是谈聊家常,“江家旧宅一时城中无人敢买,我瞧着商行头疼得紧,便大发善心把江家旧宅买了下来。”
“只怕丞相大人是为了那羊皮卷的秘密吧?”江扶风一言戳穿了他,陆悯思亦含笑不恼。
而后江扶风奇道:“不过丞相大人如此在意那羊皮卷,难不成家母藏了什么稀世珍宝,连我这亲生女儿都不知晓?”
“其实……”陆悯思欲言又止。
江扶风静静聆听着他往后说去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陆悯思说得利落。
江扶风听罢捏紧了伞,咬牙间只想翻他一个白眼。莫生气,莫生气,气死自己他如意,她心底默念着,往前步去间不自觉地快了些,将陆悯思落在了身后。
“江侍郎还真是好捉弄。”陆悯思掺着笑的声音由风而来,那神情越发得意。
“丞相大人,您的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啊。”江扶风刻意加重了声调。
却听陆悯思稍显正色之声而来,“师妹焚尽一生书稿,却独独留下了那羊皮卷。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其中定有什么秘密。且陆老先生从前就在为她争取仕途,我猜这秘密一定与朝廷有关系。”
江扶风回身皱起了眉,“家母在嫁入江家时就弃了前程,丞相大人这猜测有些牵强了吧?”
“一个人死的时候,她带走自己的痕迹是为了磨灭别人对她的记忆。而未带走的,一定是影响着别人的东西。”陆悯思说得极为笃定。
江扶风久久未搭话,直至院墙外奇怪的呼声夹杂着某种她未能辨别出的乐器敲奏之音而来,她循声出了扶摇书斋。
入眼便是几位打扮花哨,脸上抹着异彩之人,正于雨中有节奏地跳着步,那奇特的呼声从其间吼出。
泥泞之中,不少百姓丝毫不顾冷雨与寒意,哆嗦着跪拜而下,口中喃喃说着零碎的话。
“瞧江侍郎这模样,难不成没见过祭祀除疫?自古以来巫师在家国安康时祈福,在风雨飘摇时除灾,百姓们对此崇敬跪拜,和去寺庙里拜佛是一个道理。”陆悯思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对江扶风说道。
“这些百姓淋着雨跪拜,不是反而害了身体,更容易染上疫病吗?不论是什么灾情,消灾者定是人,不是神。”江扶风攥紧了手心,话落之时就要上前阻止。她身为穿越至此之人,如何不知晓这祭祀迷信根本无法除疫?
她方踏出一步,陆悯思的声音已是悠悠而来,“江侍郎是要去阻止他们吗?听我一句劝,不要多管闲事。你坚信的,不是他们坚信的。”
江扶风霎时冷静了下来,接而她瞅见不远处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