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
理他这一茬,都乐得忘了追究。 不仅于此,仍旧喜不自胜地拽着人说话。 “听说这一招借刀杀人,作茧自缚,叶孤城只是做了引子,余下的都是老三谋划的?” “是,三殿下好谋略。”妄湮顺着他的话茬敷衍。 “那叶孤城呢?怎么没来。” “臣不知。” 他其实知道,就是不爱搭理。 没得着答案,袭束渊索性喊起来:“叶孤城呢?叫他来,让他瞧瞧,这就是妇人之仁的下场。” 不是谁都敢和妄湮这般不知敬畏的,不答魔主的话,无异于白日作死。下面的侍从垂着头,拿余光一个劲猛扫他们这位少陵君的脸色。见此人还真就自顾自瞧着战局,对主君的问话充耳不闻。 侍从捏了一把汗,暗暗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是越俎代庖抢在少陵君之前开口会死,还是放着主君的问话不答,教他像个傻子一样空嚷嚷更会死。 权宜之下,他懦懦开口:“回主君的话,叶公子,被三殿下关进牢里了。” “嗯?”袭束渊瞪了瞪眼,“关他做什么?传我的命令,将他带过来,让他看。” 那侍从应了一声,刚要下去,妄湮却终于开了尊口。 他皱了皱眉头,嫌弃袭束渊的聒噪,而后头也不回,淡淡道:“看啊,开始了。” 场中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似擂鼓,一下接一下,这是云家军齐力破阵冲出的巨响。千军万马突围的力道,震得山岳崩颓,整个苍梧之野都在战栗。 可那面罗网般的大阵,仍旧纹丝不动。 “寒衢,可以了。”云筝想叫住那个年轻的主帅。可他浑然不理,只是扛着自己的重刀,领着麾下将士,卯足了劲,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突围,一次又一次做无济于事的努力。 “寒衢!”云筝提高了声,却因气息不足,出口的话打了颤。她全身的力气都撑在外头,根本撤不出来,只能被动地任凭那阵法吞噬心神。 寒衢闻此愣了一瞬,而后停下了动作,紧握着刀柄,却不肯回头。 他知道,云筝也知道,这阵中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区别只在于,两种牺牲之间,他们要怎么选。 是保云筝仙主,还是保他们自己。 魔地的战鼓响起来,是进攻的号令。袭束浞领着军队饿狼一般扑杀,外围的云家军出不去,退不了,只能生扛着,一排又一排被厮杀粉碎,犹如洪流之中灰飞的樯橹。 惨叫声,混着兵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尸体被踩在脚底的泥里,铁甲碎裂,金戈摧折。一排人死去了,后一排再顶上,没有人退,没有人迟疑,他们固执地搏杀又凄烈地死去,眼睛只盯紧了前方的仇敌,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朝后看过一眼。 既然主帅的命令未变,那将士便要致死恪守这如山的军令,全力杀敌,全力破阵,保护他们的云筝仙主。 “寒衢,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给我转过来听令!” 面前的青年终于放下手里的刀,重刃垂落,他牙关紧咬,缓缓回过头,平日里铁打一般的儿郎,此时却红了眼圈。 云筝仙主,是温温柔柔的云家二小姐,也是他们运筹帷幄的军师。总是那样洁净又美好,总是恬然笑着与他们这群灰头土脸的士兵们说笑。她亲手为他们煲过伤药,也曾带着他们踏碎铁马冰河,将仙界的旌旗插在魔地的城池上。 而此刻,寒衢看着这个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姑娘,苍白着脸,高声说话都费劲,可眼睛却坚定。她越过他,看向前方苦守厮杀的将士,看到远处,她仿佛越过这绵延的古战场,看见了云家的城垒,还有高城之后,千里万里的仙家疆土。 是她还有他们,拼死捍卫的土地。 不等云筝说话,寒衢抱拳跪下,咬死了声线让自己不至于哽咽,一字一顿地,固执地抗争。他说:“云家不能没有仙主,仙家也决不能失去仙主。” 云筝蹲下来,与寒衢平视,她气息不稳,但仍旧温柔。 “寒衢,仙家更不能失去你们。这么多年,你带着他们,从东荒一路打到这里。再之后,你们还要突围出去,灭了外面的魔军,然后一路往东,推到樊川城下,把这群邪魔打回他们自己家去。你们不能只为了护住一个我,就全军覆没在这里。” “可是仙主……” “你明白的,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你早就知道该如何取舍,那就别再犹豫了,你慢一刻,我们的将士就多死几个。况且,若用你们的性命,换自己苟活,我又有什么脸去面对父兄,面对天帝呢?” 寒衢低着头,心里有了决定,但不忍说。他死死攥着拳头,看着脚下的地面。直到云筝朝他伸出手,掌心里是云家的帅印。 “下令吧,让大家准备突围。” 他接过那方黑色的令牌,死死攥在手里,不敢再耽搁,犹豫了片刻就猛地抬头,只是这片刻对于他而言,仿佛亘古一般折磨。他看着云筝,是在诀别。 而云筝却一如既往,回以温柔的笑。 她扶他站起来,以军师的身份,对她的主帅作最后的部署。 “阵法破除后,会有一条口子,到时你们便由此突围出去。只要冲出去,坚持到云翳的援军来,你们里应外合,就能将外面这些魔军绞杀在东北方的谷地里。然后,叫传信官,给我叔父送信,魔地为了这一仗,派出了边界大部分兵力,此时除了樊川,另外两座守城正当空虚。”她顿了顿,抿平了下唇浅笑,“寒衢,拿下这两座城,就算为我报了仇。” 这是云筝仙主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滔天的烈火燃起来,顺着整个军阵蔓延,战场中央霎时铺开了一张火网。严丝合缝的阵法破开一条小口,此时正被预先准备好的云家军们全力破开。 云筝高高立于火网之上,耀目的亮光从她的身体中透出来,沿着皮肤流淌成赤金的火纹。她就像一颗燃烧的将星,睥睨着脚下必胜的战局,在敌军满眼的错愕和恐惧中,在袭束渊难以置信的瞠目中,将自己焚成了灰烬。 叶孤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