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归途
梦里,是漆黑的一片,向四周望去无边无际,空间像是魔方一般,以一种奇妙的规律转动改变,再重新组合,膝盖以下是冰凉粘稠的液体,偶尔如岩浆冒出几个泡泡,炸裂后再冒出新的,抽腿时发现根本迈不出步子,液体如同胶水,看似在流动实际是粘住了她的脚。
“吴惑!吴惑!”她不大着急的探着身子寻找。
声音不断在这空间里回荡,眼前的漆黑变得犹如万花筒一般绚烂多彩,可每当想抓住些东西的时候却什么都留不住,只能眼看着眼前色彩斑斓变幻莫测,转的她眩晕想吐,脚下的液体逐渐散发出阵阵恶臭。
“吴惑!吴惑!”她急促的喊,似乎将他喊来,就能把自己从这儿救出去。
身侧的窗子开的很大,吴惑站起身越过郁欢将其关得小些,公交车恰巧路过一个垃圾站点,路旁停靠的垃圾车正在倾倒垃圾,时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
一旁的郁欢歪着头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那模样与自己低血糖时很像,把耳朵凑近在她煞白的脸面前,去捕捉微小到差一点就不可闻的的声音,嘴里不停呢喃着的名字,“吴惑…吴惑…”,他有那么一刻愣在那儿,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直到瞧见郁欢睁开眼,伸手递出一颗薄荷糖。
郁欢醒来时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就那么噎在那儿好久,不过像她这种经常说话都会呛口水的人,倒也见怪不怪了,吃饭噎饭,喝水呛水,不吃饭不喝水,还得呛风,这次她觉得差点要被关在梦里出不来,幸好吴惑拍醒了自己。
低头便见着手背被自己扣出了几个月牙形状的血印,只有那么几秒,在吴惑注意到之前,翻过手背,将手掌朝上掩盖住那些印记。
郁欢望着窗外的风景,阴沉沉的,这辆公交车一直开下去通向海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天气去看海,只知道自己不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待着,也不想看到很多人,这片海与人心目中的黄金海滩相去甚远,没有什么人愿意来,只想来吸上两口氧气也很好。
公交车在宽敞的马路上行驶着,这片城区空旷无人,路口少不堵车,两旁的行道树以飞快的速度从眼里划过,车里的人随着远离市中心也越来越少,直到车厢里就只有她与吴惑,郁欢伸手将窗子开的更大,脑袋靠在玻璃窗上,似乎已经能嗅到海的味道。
“别感冒了。”风吹的郁欢的头发不断飞舞,像是舞台上舞者手里的绸缎,想起她昨天才刚淋过雨,不免担心的说。
“我爸说让我直接去念大专。”郁欢冷不丁的回答,仍望着窗外,建筑越来越少,小山包越来越多,夏日里满眼的绿,现今已经有些发黄了,那些黄绿交杂,像是电视剧的片尾与片头,相互衔接,只等着下一集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
“你可以考上本科。”吴惑有些意外。
虽然说郁欢成绩并不好,但至少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再差,考个不大好的本科还是有戏的,至少努力过了才知道结果,而不是现在就直接决定了未来。
“我爸说我的成绩只能去那种学费很贵的学校,他朋友推荐了一个学校,有政策补助的专业,每年学费很低,以我的成绩去的话,还能拿点奖励,摊下来除了生活费,没多少钱,所以……”郁欢的话停顿了片刻,那些常日里觉得好看的景色,今日似乎索然无味,她用力嗦着嘴里的薄荷糖,这样才能品到一丝甜味,像是食言的小孩,不知道怎么面对吴惑,面对曾经说过的约定。
“你不想去。”吴惑看着她,眼睛如同带着追踪装置的导弹,而她刻意躲避着。
“嗯,我们吵了一架,我爸说不去,那就去打工,他不会拿一分钱供我。”郁欢是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字一句那样说着,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像一盆盆栽,花谢在枝头,土也是干裂的。
“为什么?”吴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有些难过。
“他不是穷到供不起我念书,他喜欢攒钱,只是不愿意在我身上花罢了。”郁欢表面是在回答问题,其实是讲给自己听,家里刚买了台电脑用来打纸牌游戏,该怎么去想这些呢?算了。
吴惑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吕薇的电话,拨打,只嘟嘟响了两声,便被郁欢抢过去按掉,“你跟你妈要钱供我念书?我是什么?女儿?这样一来兴许在他们看来,我是个蛊惑你的骗子,我也不会要的,我们之间保持现在这样很好,如果借了钱,就会让我觉得低你一等,就不一样了,你懂吗?”她连珠炮一般说了很多。
在郁欢看来,现在这种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她急需保护仅存的一丝岌岌可危的尊严。
“我要的,跟你没关系。”吴惑一时没有消化过来,那些约定对他而言,与郁欢想要保护的那些东西同样重要。
“别傻了,重点不在于你爸妈,而在于我们,在于内心,再怎么装饰的冠冕堂皇,也改不了实质上的东西,借了就是借了。”她在玻璃上哈了口气,顺道画了个笑脸,与她脸上那个同样无力,“其实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对吧?”这句话更像是说服自己。
“不对。”吴惑斩钉截铁回答,没给她一丝侥幸的余地,虽然残忍,但他说的没错。
“说什么没用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依附你活着。”落寞的眼神掩盖不住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所以说话别说的太早,那些当时笃定的事,又有多少能够实现呢?苦涩的笑意随着时间流逝从玻璃窗上消失了,只是凝固在她的脸上,告别似乎成为了一种必然,就此两个人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郁欢在心里盘算着离高考还有多久,她不愿做绊脚石,至少在她看来,吴惑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前途不可限量,自己就做那个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又失散在茫茫人海中的那一个就好了。
但吴惑想的完全不同,心里不断循环播放着那句话,“我也不可能一辈子依附你活着。”
他重新断句,不对……
再一个字一个字回味,不对……
如同写黑板报一般把每个字在心里重新描了一遍,还是不对……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郁欢站起身,拉起一旁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吴惑,“到了。”
“前方到站,海港站,请下车的乘客后门下车。”广播在两人脑袋上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