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如故
有许多显而易见的事，用寻常的办法是解决不了的，就像是繁复的机关，兴许试了上百种办法，也未必能够解开，但若碰巧按到哪个极特殊的按键，说不好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郁欢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靠在墙角可以保证身子不倒，秋风萧瑟从楼道口往里面不停灌着，她就是坐在那发抖，也不愿意回家，如同一条热带鱼被丢进了盛满冷水的鱼缸里，裹紧了湿透的校服上衣，到底是穿上更冷还是脱掉更冷呢？
耳边的噪音十分规律，规律的让人生了一丝倦意，她不知道那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只觉得一身疲惫褪也褪不去。
郁欢坐在石板凳上，环顾四周，十足熟悉的场景，操场上跑着正在体育课上踢足球的男孩子，都是十二三岁模样，低头望时身上湿漉漉的校服也已经变成了初中时代的短裙衬衫，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坐在这儿，只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且越来越强烈。
“你看她裙子上是不是有血？”一个男声从几米外远的地方不知为何就传进了郁欢的耳朵里，她回头望时，三两个男孩子用手指着自己窃窃私语。
“那是血吧？红色的。”
“她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流血了，不会是要死了吧？”
郁欢那时刚上初一，在一个新环境里，有些惶恐不安，连忙站起身向自己屁股后面检查着，却如何也看不到血到底在哪，总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把裙子掀起来看。
在她的脑子里，自己被无限的缩小，周围的人被无限放大，恨不得变成一只蚂蚁，从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血，也觉得是得了绝症，不过就此死了也很好，只是不知道流多久的血才能死。
“你看，你看。”
这些声音极小的讨论在郁欢耳朵里像是比雷声都要大，直让她想要瞬间变成水蒸气散去，局促的摆弄着裙子，尽量遮住那令人羞耻的事情。
“要不我们告诉老师吧？”
别！郁欢在心里回答，但她没有勇气与别人对话，只低着头，像是要把自己折叠起来塞进箱子，卷曲着坐在石板凳边上，她甚至怕坐得靠中间了，弄脏凳子便会迎来他人的责备。
体育老师被几个男孩拉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只瞧见男老师挠着头，从几种不同的故事里提炼出有用的信息，最后摇了摇头，身影消失在操场。
郁欢因此松了口气，她并不希望得到特别的关注，尤其是这件事，是自己“生病”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一件校服上衣不知从哪个方向飞到自己腿上，郁欢抬头时，一张戴着眼镜的脸，对方背着光，她看得不那么真切，只记得对方汗湿了的白色球衣贴在皮肤上，这校服出现的突兀，郁欢找不到它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任何合理理由。
“麻烦帮我拿一下。”
郁欢呆愣在原地，看了看手里白的发光的校服，点了点头，“嗯。”她不愿将如此干净的东西围在屁股上，仿佛是将恶心的东西与圣洁的东西划清界限，若夸张的说，这件校服此时此刻就像是天使洁白的羽毛翅膀，而自己就是那种玷污美好的肮脏。
“谢谢。”
话音刚落，天使挥了挥手，只留下一个背影，等她反应过来，那个散着圣光一般的男孩子已经融入了一群人之中，一时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后来是一个不相识的女音乐老师教会郁欢这些，不是肮脏，不是绝症，不会死，而且在未来的几十年会持续出现，本该是母亲的责任，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无尽的失落，就像缺了所有人都会上的一课，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它不是绝症，自己可以不被责备又能死去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直到初中毕业郁欢才知道那个女音乐老师是当年男体育老师的妻子。
“郁欢！”
直到被从梦里摇醒，睁眼抬头还是一张戴着眼镜的脸，郁欢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用手胡乱抹了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忘记你今天下午有事了。”
吴惑用眼睛瞥了瞥她，并没有接话，看得出有些忧心忡忡，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黑狗如同舞狮一般高兴的跳起来，两个前腿搭在了围栏上，像是在说“快放我出去！”
一套干净的白色球衣，一杯热水，一床空调被，逐一被拿到郁欢面前。
“初中的衣服，你能穿。”隔了半晌吴惑说。
她盯着搭在沙发背上的白色球衣，是那样的熟悉，就此在脑海里将两张戴着眼镜的脸一同剪裁出来，再将其重合，最后发现只有一处不同，只是他没了如那时天空一般晴空万里的笑容，现在倒是与今天的乌云密布十分相配。
大抵都是因为那年胡同里发生的事勾起了他许多不好的回忆，郁欢想到这儿顺道叹了口气，有许多事看似都过去了，其实只不过是大脑逃避痛苦的机制把它们一一埋葬了，并放出一根引线，就像炸弹，只需要点燃它，便能释放出巨大的破坏力。
“比赛怎么样？”为了转移话题而问，相比父母，她觉得吴惑更像是自己的家长，关心学习成绩，关心身体健康，甚至关心最近发生了什么与郁欢相关的事，虽然不说，可只要他眼睛一瞥，就知道是在观察。
在家里可以破罐子破摔，但对于他，偶尔郁欢也会有些紧张，怕他失望。
“很好。”吴惑埋进抽屉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把崭新没有划痕的钥匙，放到郁欢面前的桌面上，“备用钥匙，以后可以直接进来。”
“不太好吧？”郁欢端着那杯热水，小小的嘬一口，“这毕竟是你爸妈的家，对他们来讲我是外人，随随便便进来，不礼貌的。”说罢，便将那把钥匙推了回去。
“下次下雨呢？”吴惑坐在郁欢对面问。
“等我们有了自己各自的房子你再给我钥匙吧。”郁欢换下了校服，换上了那套白色的球衣，包裹着空调被，像是个三角饭团一般坐在沙发上，使劲吸了吸鼻子，有些痒，想打喷嚏，却硬生憋了回去，她只觉得在别人面前打喷嚏不大好，既不卫生又不礼貌，一大包纸巾被丢进自己的怀里，紧接着吴惑将垃圾桶推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