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梦碎
抬头望,眼前是个让人迷乱的世界,两座相邻的大楼互相映射着对向的七彩的霓虹,故此一道光一分为二再为四,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狼狈,高楼高耸入云,仿佛看不到最高的那一层便被云朵遮住了视线,从一楼开始数,往往不到十层就被复制粘贴般的大楼扰乱了计数。
郝静画着与自己气质极其不相称的妆容,身边歪七扭八躺着七八个绿色玻璃瓶和一地的金属瓶盖,双手向后撑着台阶的上一层,在不知坐了多久连带着屁股被冰冷坚硬的台阶硌得生疼时,终于伸直了双腿。
冰爽的啤酒一口入喉,她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一股子苦兮兮的味道,手覆在嘴巴上打了个嗝,就好似喝了一口弹进了烟灰的气泡苏打水,睁眼看了看瓶子,又晃了晃,视线里已不大明晰上面的标签纸写了什么字。
今天休息,她第一次参加校外的聚会,在一个酒吧里,整场人都在舞池里摇头晃脑,连着鼓点强劲的嗨曲和不停闪耀的彩色灯光,只待了一小会儿,郝静觉得连心脏病都快给蹦出来了,显然那儿并不适合她,但她不否认酒精是个好东西,在痛苦时寻来一丝借口逃避,在胆小时找到一个可以不负责任的理由。
她便是瞧着眼前的人尽数学会了分身术,早前吃的东西不断在胃里翻涌,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胃像是就要炸开一样,又疼又想吐,嗝气充满了令人恶心的胃酸和食物发酵般的味道。
郁欢刚在寝室躺下,戴上了耳塞,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见着一点儿亮光,听见一点儿声音,哪怕只是空调那般细微的声量,也会让她无法入睡,夜夜仅有三四个小时的好眠,中间兴许还会被分为几段,最后以噩梦结尾,自己大概是病了。
眼罩戴在额头上,刚想将手机关机,一阵蜂鸣,她瞧着屏幕“郝静”两个字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喂,郁欢,夏克不理我了,他再也不理我了。”从话筒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伴着一声汽车的鸣笛,郝静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吐字也不大清晰。
“你喝酒了?”将手机从耳朵边拿起来,看了看屏幕,已经八点五十几分,心里觉得十分奇怪,以郝静这般胆小谨慎的性子怎么会晚归。
“嗯。”酒精使她的大脑如同老旧的家电,时而在线时而掉线,需是一遍遍强打起精神才能接得上郁欢的话,她酒量并不算大,两瓶便能将脑子变成浆糊,如今这地上躺了八瓶,“郁欢,他不接我电话,我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我害怕。”
“你在哪?”郝静话音刚落,哭声不断从电话那头传递过来,郁欢一头雾水,还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
“我不知道。”郝静觉得累极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故此蜷起身子,一边喘息一遍哭泣,脑子里如同放电影一般,不自觉想起在高中时坐在台阶上给夏克上药的场景,可回忆越来越多,她越来越难受。
“你看下周边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用肩膀将手机夹在耳边,说着随意套上一件外套,拎着挎包便跑了出去,只怕万一去晚了,郝静遇上什么坏人,那大概自己一辈子都会自责内疚,毕竟相信两个字实在是太沉重了。
“友谊广场。”她四处张望而后继续喃喃着,“郁欢,我找不到他了,他工作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如何去理解呢?倘若以往那些常人认为郝静人生中的那些美好在她自己看来都是虚构的,而旁人认为的所谓堕落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至宝,如今美梦破碎万念俱灰。
没了他,谁还会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呢?
没了他,谁还会喜欢自己呢?
没了他……
郝静弓起身子,胃痛得像是有人拿着锯子割她的血肉。
郁欢顺着路边连走带跑三四公里,又足在街口站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一直也未挂断电话。
望着车窗外掠过一栋又一栋高楼,恨不得能瞬间移动,等下了车便瞧见郝静蜷缩着身子,倒在街边的台阶上,脸色苍白,额头上不停冒汗,面上附着着各种化妆品的混合物,活像是夜半跑出来的女鬼,身边好几个酒瓶子倒得倒洒的洒,总之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差一点认不出她。
“你在干什么?”郁欢的声音像是劈开山石的巨斧,乌云中劈出一道光亮,她扶起倒在地上的郝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这样子折腾自己好玩吗?脑子秀逗了吧你!”
郝静皱着眉紧闭双眼,只从嘴角挤出几声痛苦的呜咽。
“郝静!”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几声后仍无人回应,看着她就像是一只被打了巴掌的毛虫,缩在自己的怀里,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郝静背了在了背上。
医院挂的急诊,郁欢站在门口刚想抡一下胳膊,一阵剧痛让她不得不罢休,方才背人时一个寸劲儿拧着了,大概有点儿拉伤,犹豫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吴惑的电话,“喂。”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做声,像是一愣,未料到郁欢会主动联系他,吴惑紧张的从床上坐起来,就像是她当真能透过电话看着自己那般,甚至还四处望望寝室里是否不妥,在觉得一切都还算不错才缓缓应答。
郁欢的声音则有些急躁,“有夏克联系方式吗?郝静在医院,叫他来第一医院。”
“好。”声音里有些许失落,吴惑等这通电话等得太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兴奋什么,大抵是郁欢终于来电话了,但跟话题跟自己无关。
“你跟他讲,郝静喝酒喝多了,有点胃出血,手机刚才没电关机了,其他的等他自己来看吧。”待一切都说完郁欢声音一顿,她在脑海一遍遍回味方才那个“好”字。
“好。”他如此回答。
两个人互相等待,在等对方先挂电话,故此良久无言,直到郁欢说:“没有别的事了。”
“好。”这就像是什么规则、什么命令、什么天条,吴惑从未拒绝过郁欢的一切要求,就像是个侍卫一般,只要她开口必然执行,耳边仍留存着“嘟”声的回音,他心里空落落的,其实还想说些什么,但未出口。
郁欢攥着手机望向郝静恢复平静的脸,她不懂,到底如何能为了一个人做到这个份儿上,郝静与夏克认识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不到四年,真的很想问一问郝静,如何就能为了一个人放弃贯彻一生的东西,比如行为方式、生活习惯,甚至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