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无声
“喂,吴惑,测试卷 2 的选择题答案是 A、C、C、B、D 吗?”
周休最后一天,郁欢伏身在老旧的红木箱子上,抬头望时,窗外几只燕子从树梢滑落低飞,这两天都是阴天,郁欢握着座机话筒,食指不断缠绕卷曲的电话线,那张测试卷上密密麻麻,明天一早就要交上去。
客厅的老座钟刚打了七点半的一声响,还在嗡嗡震着。
‘啪嗒’还未等到电话那头吴惑的回音,四周一片漆黑,郁欢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停电了,你等一下。”并未扣上座机的话筒,从立柜抽屉里翻出手电,拖鞋发出的‘哒哒’声越来越远。
一栋斑驳着墙皮的八十年代老楼,楼上楼下都亮着灯,只有自己家漆黑一片,兴许是跳闸了。
“喂,吴惑,我家跳闸了,我修不好。”郁欢拾起已经在柜面上躺了许久的话筒,想起年迈的奶奶在广场乘凉,她爸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打牌去了,她妈到现在两天没见踪影,郁欢压根也对他们不抱什么希望。
“别乱动,我一会儿到你家。”吴惑这话说得很果断,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当别的家庭督促孩子学习成绩,补习班营养品排着队压榨着孩子的童真,吴惑已经在无数次实操中成为了半个电工,还学会了修堵塞的下水道,修坏掉的小家电,而这一切都拜郁欢家里的那些破旧玩意所赐。
就比如她那辆一上坡就掉链子的破自行车,少说吴惑也帮她修了七八回。
“好,你注意安全,那条路上车太多!”每次郁欢都要这样嘱咐一句,虽然两人只隔了一条四车道。
郁欢坐在黑暗的楼道里,声控灯是一个月前才装好的,那种透明的简陋灯泡,散着昏黄的灯光,要学乌鸦叫才能亮起来,跺脚都未必好用。
穿堂风带来一丝丝夜的舒适,不似在家里时为了省两毛钱电费,通常一夏郁欢都要靠躺在瓷砖上摇蒲扇降温,手电筒的光点在肮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楼道顶棚映出了白色的花,郁欢挥动着手腕,安静得等待一串又一串脚步声。
吴惑背着橙色胸包,确实像极了电工 ,不需要指引,径直走向电箱,额前探灯的亮光远比郁欢手里的手电筒好用,“你爸妈呢?” 吴惑极其正式的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电工手套。
郁欢依旧坐在楼梯台阶上,黑暗之中与自己摇了摇头,是等着自己发现吴惑没空看向自己时,淡淡说:“不知道。”
“选择题的答案是对的。”吴惑从包中掏出一支试电笔,“你想考哪里?大学。”
郁欢愣了神,尤其是在吴惑的口中问出来,自己在吴惑心里应该是算作甩不掉的麻烦,又恰好吴惑没什么朋友,问自己想考哪里,大概是要避开?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毕竟他们之间骨子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相通,郁欢兴致厌厌,“靠海的城市吧。”
“广东?上海?浙江?福建?”吴惑转着手中的试电笔,一个个地问,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音,最后深吸一口气,“你,应该能考上大学吧?”
郁欢耸了耸肩,“我的成绩应该……可以……吧?”字与字之间拉着极重的长音,这也是一种不自信,昏暗之中鼓起了腮帮子,“我努力。”
“我给你画重点。”换上新的保险丝,客厅的节能白炽灯灯泡发出刺眼的白光,吴惑盖上电箱的盖子,透明的镜片上落满灰尘,电工手套下掌心已湿漉漉,“这房子电路太老了。”
“没事儿,我还能……呕……”女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声音颤抖,脚步忽重忽轻“我还能走直线。”
吴惑侧目,可见到的却是郁欢一张黑了的脸,郁欢捏紧了手电筒,正如她所料,不过半晌,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在两人的搀扶下上了楼,酒气冲天,夹杂着呕吐的恶臭。
女人见家门敞着,向身旁的人一摆手,“感谢,下次继续,不醉不归!”话音刚落,推开身侧的两人,重重摔在瓷砖上,脸刚刚触地,污物从口中溢出。
门外的人红着脸,“小欢啊,赶紧照顾你妈吧,我们就走了。”匆忙下楼,却没见郁欢在这两人背后翻了个白眼,摔门声极重。
“起来!”郁欢向地上躺着的那人大喊道,自郁欢记事起,她母亲经常会出门喝酒,虽说基本上都是与自己堂表兄弟,但多数是彻夜不归,天亮前回家完全是因为喝到位了。
郁欢的父亲出去打牌,他并不太在乎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回来,两个人互不干涉,只是郁欢得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
不太妙的是今天吴惑也在。
“你是不是有病,你跟谁喊呢?”女人意识已经模糊,口中含含糊糊仍旧大骂,“要不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吴惑上前想要扶起那女人,无意间划过郁欢的眸子,她仍倔强昂着头,眼圈分明是红了。
“不要扶,让她躺着!”寂静之中一声怒吼,怒吼之后仍不解气,“我让你不要扶她!”郁欢伸手推得吴惑一个趔趄。
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为什么她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父慈母爱,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
郁欢她想不通,明明一样的成绩,家庭好的可以加分去更好的学校,而她自己大把的时间要浪费在无用功上,她不是个聪明人,她什么也没有,暗淡的青春给了她抱怨,却没有指引,郁欢连自己都恨。
她推门跑了出去,那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事,就是心中有希望,一次次爬起来,可希望的的背后却仍旧是漆黑一片,毫无尽头,郁欢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之后爬起,再摔倒,循环往复,她觉得世界很冷。
泪水划过脸颊,落进了嘴里,咸苦得像自己永无光明的生活,郁欢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衣角,回头时吴惑低着头,牵着郁欢连衣裙的飘带。
“对不起。”吴惑声音是极为低沉的,需等着郁欢转过身看他,方才推了推眼镜,张口想说些安慰的话来,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尽是哑然。
“是我的错。”郁欢揉了揉眼睛,却将汗液揉进了眼里,生疼,“你知道吗,从小起水痘、牙痛,我发生的任何事情,找她一定在喝酒喝酒喝酒,如果有一天她酒精中毒,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也不用像个傻子一样,一直期盼。”
吴惑听着郁欢对人生的抱怨,两个人坐在路肩上,郁欢一边说着,用木棍戳着一条半死不活的毛虫。
她不知道面前的吴惑多么认真的看着她,就像她永远认为吴惑肯与她相处是源于怜悯,一条学习差、家庭差、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