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迷魂招不得(四)
入了夜,寒雾更重,整个伯都陷入一片漆黑。
织吾盯着年轻男子的侧脸,一声不吭地伸出手,将他手中酒壶抢过,依葫芦画瓢地灌了一口。
烈酒烧嗓,她止不住咳得眼眶浸湿,睁着的眼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身前的景色。
夷则见状,笑得张扬,笑声飘在空荡荡的伯都,为那份死寂增了一份气色。
“第一次喝酒,就敢这样灌,活该!”
不是第一次,她暗自想,那年在燕郊,她因为偷喝酒还被李见寒好一通责骂的场景顿时鲜活。
那天月光正好,她从李见寒眸子里看见了自己身后星星点点。
她再度抬起酒壶,小口小口地嘬,像是平复了心情,“我叫织吾。”
“嗯。织家第九女。”显而易见,他早就知晓。
她嘴角的笑有些苦涩,抬眸看向远处。
“你手中的银铃,是我给见寒哥哥的。有一段时间,他噩梦丛生,不得安睡,那时我能力还够,替他织梦而入仍不得彻底好转,翻遍了族中阁楼里的书,得知先人曾织梦造铃以驱邪祟。”
夷则静静看着那个样式简单实则不凡的银铃,耳边传入小姑娘柔软轻乎的声音,说着他未曾见过的事迹,那些他从前根本不信的事迹。
“所以你自己织梦造了这个铃铛?”
“嗯”
她点点头,“先人不曾欺我。”
所以,她当时究竟流了多少血?是否命悬一线,都不得纸了。他是见过她如何织梦的,那还只是织梦而已。
“值吗?”
织吾皱着眉回头看他,片刻后轻笑出声,并未回话。她的笑声清脆,仿佛在嘲笑他是一个痴人,怎会问这种问题。
其实,问题问出之际他就后悔了。
这世间百态,他未曾见过众生,所闻所见全是血腥肮脏,亦或是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他也从不关心每一张过手笺文背后的事。
但此刻,他没有收到笺文,却生出了兴趣。
“织吾,你为什么求死?”
好一会儿过去,没有人回他,就连一个动作都没有。
俯下身,才发现她微弱的呼吸均匀。
轻叹一口气,夷则起身抱起团坐睡着了的小姑娘,轻声呢喃一句:“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还你了。”
小姑娘太年轻,还不懂死有多么沉重,不懂这个字背负着多少人。夷则将大氅拢紧,心里却没有一分轻松。
织吾很轻,他抱在怀里那一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月光打在两人身上,照着男子一步一脚印,擦着雪抱着一个小姑娘在黑夜里穿行。在夜里走惯了的人,即便没有光,也能识得出大致的方向。
他将织吾放在床榻上,直起身静静看了会儿,将银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打二人相识以来,织吾好似便一直这样软绵却又执着。
她心里藏了很多事,难免这一路苦了些,如今又脱离织家,无人可依。夷则不知道她今后会怎样,是继续一如既往的寻死?还是低头回织家了度余生。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银铃完璧归赵,自此也不会再有瓜葛了。
拉开门那一刻,屋外刮来一阵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眼前一片白茫。织吾嘟囔一声,他没听清,侧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姑娘,转身将门阖上,走出了伯都。
这几日的见闻,着实增长了他的见识。
走出牌匾几步,他回过头,只见风雪遮掩了来路,根本看不到那个姑娘所住之处的入口了。
也罢,终是过客。
夷则提气而起,纵身掠起,隐如山林,几个呼吸间便见不到身影。
织吾翻个身,面朝外,轻轻睁开眼。
为什么求死?
大概只是因为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她说她辞去了织姓,实则不然,她是偷跑出来的。如今背弃祖训、叛逃家族,根本没有颜面再回织家,而李见寒已亡,她织梦数次,奢望能逆天改命,可终无果。
这世间没有她的依靠和期盼了。
呵,真是个不孝女啊。她心里自嘲道,伸手从枕下摸出那个小方盒,手指攥紧。
取人心头血,于沉盒中燃之,入梦可织。可她的血已经取不出了,她,好似成了一个“活死人”了。
突地,她猛然起身下床,在床榻边的小几处翻找起来,嘴里念叨着:“刚刚放在这儿的啊,怎么会没在了呢?”
整个屋子被翻了个遍,东西散乱一地,织吾头发凌乱坐在地上,面容崩溃。
夷则还给她的银铃,消失了。
那是李见寒和她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一夜坐至天明,浑浑噩噩的她不知伯都外暗潮涌动。
*
从蜀道回十二津,路途遥远,一路北行,视线逐渐开阔。
天气愈发冷了,骏马驮着年轻的杀手越过冻结了的河,踏过泥泞的道,几乎不曾停歇。
溪流镇靠近十二津,谈不上繁华,却一应俱全,以茶馆最为有名,只因镇子是西行必经,来往者众多,大体都会选择在这儿歇脚,自然少不得一番谈天说地。
“皖南织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个织九,你们听说过吧?”
“自然,会织梦那位嘛。早先听闻南北两帝都邀她入宫,可这织家硬气,全给回绝了。怎地?她破除祖训入宫了?”
对面那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死了。”
顿时,茶棚里的人均惊诧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人,“老兄怕是说笑了。如今那织九仅二八年华,且一直居于织家内宅阁楼,从未踏出过,被保护至斯,怎可会死?”
“真的。我一远房表兄就居宛陵,说是......织家主亲自发的讣告,岂会作假?”
......
喧闹的人声里,这些字句断断续续落入了角落里的男子耳里。他面上无甚表情,置于腿上泛白的手指却言尽此刻的内心。
掷下二两铜钱,快步走出茶棚,翻身上马,行云流水。
身后追来一靑袍男子,拉住他的缰绳,“马上就回去了,你要去哪儿?”
夷则居高临下睨着当着他的人,眸光比风雪还要冷。
靑袍男子思忖片刻,复抬眼看向马上的夷则,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