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章 心火
白楝出生在一个雪天。
他是早产儿,浑身是病,白家一个医师看他们可怜,偷偷捎了些楝树的果实给顾氏,教她与药并煎涂抹在皮肤上杀毒,孩子奇迹般活下来了,顾氏就叫他“楝”。
白楝后来知道楝树遍地都是,世家宗族根本看不上这种树木,那医师手里的楝果是从老家带过来的。
苦楝树在开花期间是臭的,没人会喜欢,就跟在窝棚里出生的白楝一样,肮脏、瘦小、臭不可闻。
他总觉得自己很臭,很脏,白家人从不看他一眼,喜欢把他推到一个又一个阴湿腐臭的角落,看他发疯、尖叫、逃窜,然后再嘲笑他。
“楝树是臭的,你也是!不然你为什么叫楝呢?”
他们甚至不肯承认白楝的姓氏,毕竟白家主酒后乱性临幸了一个侍女,没有把他们赶走或者乱棍打死就已经是恩赐了,怎么还敢自称为白家人?
谁会承认他是白家人?
白至良更不会,堂堂第二家族,怎么可能会纳一个侍女做侧室?若让他人知晓自己身为家主连一点自觉力都没有,岂不是笑掉大牙?他当然看不惯顾氏母子二人!
白至良对白楝被欺辱的遭遇置若罔闻,白氏子弟得了允许自然更加卖力。
白楝知道他们想看什么,想看自己丑相百出,想看自己跪地求饶,想逼他们死在这里。
他不愿意!他凭什么要死在这些欺软怕硬的孬种手里!他恨这些人,恨他们心狠手辣,恨他自己无能为力!
他偏不随他们的愿,每次被欺辱后他就一言不发装死,想着反正他们玩够了就会放过他们母子吧?
可是当他看见白武安让顾氏大冬天去用冰水洗衣时就明白了,白家只想让他们死。
白楝学会了服软,学会了巧舌如簧,学会了观察他人脸色,白家人再欺负他的时候他就下跪求饶,给他们想看的,白家人满意了就会离去。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压抑自我带来的后果是恶意的膨胀,在心中一点一滴如潮水汇集,总有一天会如海潮般爆发。
直至到了沈家后,那股恶意似乎隐匿了。
他穿上干净昂贵的衣装,吃着刚刚端上来的饭菜,睡在柔软的被褥上,他在精致的庭院里打坐修炼,陪着母亲散步,说闲话,看天边的云彩晃悠悠地飘过。
他从未这样轻松的活过,那些黑暗的记忆似乎只是他的一场梦,心中的恶意自那晚后再也没出来过。
可是——
……
“白楝,这是传声灵器,你我各一个,我担心那魔教刺客会有后手偷跑,到时候若有危险你可以用它向我求救,当然,若我有危险,你也能知道我在哪。”
那人前几日把宝珠状的灵器塞给他,他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让家主受伤,今天家主就被魔教同伴所劫持。
那同伙不过轻轻一动,沈澈白皙的脖颈就开出一朵血花。
白楝听见秋海棠尖叫一声,死死扯住了千百万的袖子,不让他再上前一步。他也拦住了千百万,恨声道,
“师长!若第一家族继承人接连死在魔教手下,清源门可愧对于正派宗首之名?!贵宗刚应下收我家主为弟子,可否尽师兄姐妹之谊救我家主?!”
千百万面色一沉,狐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细看还有点恼羞成怒,
“你不必逼我,我自有分寸,沈澈我会保下来的,你也收回对我宗派的闲言秽语!”
“多谢师长理解,阿楝凡人一个,不懂礼数,向师长赔罪,等家主安然无恙回来,阿楝自会领罚。”
白楝放开千百万,还没放下心,腰间的灵器突然传来了陌生的嗓音。
不是家主的声音。
“沈澈在我手里,放了我和天山,不然我就把一具尸体还给你们。”
脑海,瞬间空白了。
……
阴湿的地牢深处,天山努力睁开右眼,左眼是深深的疤痕。
刚才那千百万重伤他心口,丹田没有被震碎也差不多了,他大喘着气,发现自己的四肢依旧被束缚着,动不了分毫,干脆不再动作,坐在原地休憩。
……不知道若云现在怎么样了。
天山苦涩地扯扯嘴角。
他那天看若云神色惊慌,劝他去沈府时,确实有几分疑心,但是他不忍若云被教主责罚,知道这是陷阱还是去了。
他承认自己小看了沈澈,小看了沈家,更小看了沈澈身旁的书童,他快死了他活该,杀了沈麟后一直躲躲藏藏的活着,他也受够了。
他早就想死了,从他出生时就被培养成杀手,每天都在不断的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起,重复又重复,心被麻痹,已然忘了一个人该怎样活着了。
无论是死在清源门剑下还是死在什么地方他反正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被“遗弃”了不是吗?没有人等着他回去,声名狼藉,满身丑闻,他早就没地方去了。
可若云不一样,他那么想要活着,那么努力在活着,他不应该为了救天山死在阴湿的地牢里。
天山猛吸一口气,想起若云又低声笑了。
他这条贱命还能遭人惦记,死了也值了,只可惜他做不到让若云全身而退了。
……
天山再一次惊醒时,是被一桶水泼醒的。
他抬眼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不禁大笑起来,独眼里有赤光闪过。
“怎么是你这个小东西,沈澈呢?莫不是被吓得失了神?”
“啪——”
几道鞭影闪过,天山闷哼一声,身上又添几道鞭伤。
“对家主不敬,罚。”
少年脸色淡淡,表情冷硬,收回手中的铁鞭,看不出来他此刻所思所想。
“呵,装的人模狗样的,怎么,这次来想凌辱我吗?报复那天我把你打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哈哈哈哈!”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少年丢下一个宝珠状的灵器,那灵器在地上咕噜噜地滚着,停在他脚边,闪现出一副画面来。
身穿素衣的青年咳出几口鲜血,脸上苍白,两臂及腹前都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他扶住画面,一字一句地说,
“偏殿假山,我在这里等你。”
“若云!你的伤!”
“无事,天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