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与回归
沈灵萱半跪在窗下的矮榻上,一手扶着榻上的矮桌,一手放在窗沿上,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窗外。
大船起锚,离岸边越来越远,沈重清瘦的身影连着码头上的人很快变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黑点。
她这才不舍地收回视线。窗外传来北风拍打船帆的声音,在安静的船舱里回响。
他们人少,沈重包下了客船的后舱,还提前打了招呼,以前舱和后舱中间的过道为界,若是无事一般没人会过来打扰。她住的是中间位置,前面是陶玄曜,后面是郑管家和四个护卫。她房间的对门还有一个有窗的房间,临时改成了书房,并放置行李物品。
就是这个房间。
不一会,李二过来敲门,问她要不要下棋。
沈灵萱旋过身子,从窗边矮榻下来,点头:“要。”
一张小几支起一副棋盘,两个人就坐在刚才的矮榻上,沿岸只见数指宽,于水岸线间忽隐忽现,外面偶尔经过几只鸣叫的飞雁。
方寸之间已落下数枚棋子,弈局拉开帷幕。
一枚白子落下,沈灵萱看向对面的人。
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对方半垂着眼帘,眼皮上方的褶皱在浅麦色的皮肤上划出一抹淡淡的痕迹,最后隐没在上翘的眼尾。
沈灵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盛黑子的棋篓。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神了。
沈灵萱收回视线,玩心上来,嘴角微微勾起,提高音量朝门外大声说:“兰香,上茶。”
李二被这句话惊醒,看向棋局,原来又轮到自己了,抬手落下黑子。
兰香端着托盘很快进来,上完茶又恭敬退下。
一盘棋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时辰,最后白子以微弱的优势赢了黑子。期间,沈灵萱一会喊兰香上茶,一会用棋子敲敲桌面,总算下完了这盘棋。
沈灵萱的最后一枚白子落下。
揽视全局,李二放下黑子,棋篓里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技不如人,是在下输了。”
沈灵萱将白子一颗一颗捡起,重新放回棋篓中。听到他的话,摇摇头,“不是公子技艺不精,是公子心有旁骛。”
又是一日,李二在看战国策,沈灵萱在看一本棋谱,外面传来了渔民的歌声。
同样是渔歌,北方的歌声跟江南相比,自有一番粗狂豪迈。
李二听着,想起了军中力士锤得咚咚作响的战鼓。“这是……”
沈灵萱已经收拾好了棋盘,闻言微微一笑,“我们出去看看。”
时间已近午时,大船迎着太阳,海上的风力已经初具冬日的凛冽,但在阳光的温暖下尚可承受。
船尾的甲板上,沈灵萱还是穿着那身深红缀着白毛的披风,她眼神敏锐,很快寻到歌声的来源,于是抬手指给他看。“那里,是渔民的休息之处。”
李二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扁叶小舟停泊在临近岸边的一个小洲上,面色黝黑的老渔民已经收起了网,歌声不停,一条条阳光下泛着光的鱼从渔网尽数装进了鱼篓中。他的衣服被水浸湿成一块一块,然后取了身旁的葫芦,拧开喝了口。那应该是烧酒,喝完后他还晃了晃头,似是在回味。
沈灵萱示意站在一旁的兰香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兰香颔首退去。
“打鱼补网过人生,街市买米易三升,伐薪沽酒皆谓钱,不知何时衣食满,无赋无忧睡到明。”
李二在风中站了一会,才在老渔民的歌声里离开。
当晚的饭桌上,多了一道姜丝鱼汤。
李二从未见过这个鱼,用筷子戳了戳鱼身,疑惑道:“这是什么?”
“鲷鱼。”沈灵萱解释,见他依旧不解,说,“又叫加吉鱼。”
说到加吉鱼,李二就知道了。
当年武帝巡幸东莱郡,有金红大鱼蹦跃至御船上。武帝问询,众人皆不识,唯太中大夫东方朔说:“此鱼谓之加吉鱼!一吉为陛下圣诞,二吉为丰年有余,此鱼自现;两吉相加谓之加吉鱼。”
“这是从那位渔民大叔手里买的。上次把糖葫芦蹭到了公子身上,”沈灵萱有些不好意思,“算是赔罪。”
那天在熙香楼没看到杂耍,沈重答应第二天陪女儿去看,可是他哪里有时间,于是就让李二和田妈妈带着她去。熙香楼门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她虽一向不爱吃酸的,不过数年没吃倒也想得很,就买了一串。谁知那天恰巧遇到庙会,熙香楼门口人多得很,推攘之间,糖葫芦就不小心沾到了陶玄曜那身月白长袍上。
“无妨。”他在沈府,不论是沈重还是下面的人,待他都是好的。一根糖葫芦,还不至于让他放在心上。
沈灵萱笑笑。虽他不在意,可是她却不能没礼数。
一碗鱼汤下肚,浑身的紧绷都舒展开来。
沈灵萱自小畏寒,用完饭过了片刻就告辞回房间。
碗筷已经撤下,李二一人独坐在桌前。
夜色浓重,一灯如豆,船舱外面传来船夫摇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
大船很快到了洛阳。
洛阳是陪都,繁华程度自是远超燕勒城。
码头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人们三五成群,等待着客船到岸。里面最显眼的要数站在岸边的那几位青壮年,最大的三十岁左右,小的二十岁出头,衣服都是丝绸料子。衣服样式最繁复的领头人也是其中年龄最大的,偶尔跟身边的下属交谈两句,脸上有几分忧急。
领头人远远就看见了下船的李二,带着人快步迎上来。没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红装女孩。
李二在前面引路,沈灵萱扶着兰香下船,后面郑管家带人看着船夫装卸行李。
领头人到李二面前,行了一礼:“二公子……”
李二抬手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转身向沈灵萱介绍:“这是我家管家,陈叔。”
沈灵萱抬头,粲然一笑:“陈叔安好。”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红装,头上还带着与披风相连的绒帽,露出的半张脸白皙到跟帷帽上的白色毛边比也不逊色。虽然年纪尚小,稚气未脱,初具雏形的杏仁眼干净灵动,脸颊未敷脂粉,却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细腻洁润,端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陈召收敛了焦急,亦是行礼:“小姐。”
那边郑管家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行装,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