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瑶台月
我在筑水小院快要三个月了,新政建立的动荡渐渐平息下来,那些哭着喊着要把沈氏一族赶尽杀绝的人似乎也安静了。
谢永裕逐渐忙了起来,他到这筑水小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落得清净。
我实在想不到,这三个月里,我竟然还能再见故人。
当年沈公子把我带到沈府的时候,并非所有人都待见我,群玉山就十分看我不顺眼,他是临府安阳侯的公子,同沈公子交好,常常到沈府中嬉戏。
初见他时,我一身恶臭,才从牙婆子那儿被沈公子买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在沈公子身边。
群玉山说当时的我就像只小狗,胆怯得瑟瑟发抖。
不过,也怨不得我胆子小。牙婆子对待我们这样小的奴隶,只要不饿死就好,哪里还管得到礼数这些问题。所以我十分不堪,我身上的恶臭令他不快,群玉山拧着鼻子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地奚落着我。
说:哪条臭水里来的野丫头。
我早就被磨平了性子,学不会生气,只能怯懦地往沈公子身后躲藏,
牙婆子生气时总会寻来我们跪成一排,挨个打板子解气。时间久了,我心里总觉得让别人恼火是我的不对。发卖人的总教我们说对不起,我那时将这句话记到了骨子里,所以只能怯生生地跟他道了歉。
有沈公子护着我,群玉山也只是耸了耸肩叫来了沈府的下人把我带去洗漱,说换身衣服,免得看着碍眼。
以前觉得他是嫌弃我,现在想来是好心的。
沈家遭厄前夕,群玉山去了塞外,不久就听说暴毙身亡,安阳侯也急忙告老还乡,是矣,这大抵也是群家免遭厄运的原因。
我原以为这辈子是不会见到群玉山了,但我不知他竟然翻进了这筑水小院。一如往昔地从高高的墙边翻进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彼时,月亮盈满,寒风四起,我只觉得眼睛迷了沙子,恍如隔世。他不肯对我说他如何从吃人的战场归来,我也识趣地没有问。
能活一个是一个,若是沈公子在天有灵,看见群玉山还活着会高兴吧。
他每天晚上都来筑水小院,天气好时,我奏琴,他舞剑。亦或者,他吹笛,我起舞。
总归,他成了我内心最大的慰藉,群玉山的出现使得我白日里会见谢永裕也多了一份顺眼,不过,我是该恨新帝的,时时刻刻恨他。
片刻也不能忘。
群玉山成了新朝的威远将军,我不问他其中变故,当然也没有立场。
沈公子对我说过活着比死了更重要,活着至少还有希望,死了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活人永远比死人珍贵。
四 折腾
群玉山出现在筑水小院应当是谢永裕默许的,否则,以宫中这些耳目,恐怕群玉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可如今新帝却又处处找起茬来。
我不懂,他既然默许了群玉山出现却又总是故意在刁难他。这难道于他有什么好处吗?还是他存心要折磨我,要让我不快?
这日群玉山照例翻墙来见我,拖着一背后的伤,脸上依旧笑嘻嘻的。我知道那伤是新帝让人打的,却也无可奈只能让他趴在铺了一层软绒软榻上。
“你怎么不长点心,何故让他拿捏住了你的把柄?”我小心仔细地给他擦着药,一边数落着他的嬉皮笑脸。
谢永裕既然不乐意群玉山再见我,他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左右我这里也什么都不缺。
翻墙见我,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因群玉山是辅佐他登基的威远将军,谢永裕没有堵住悠悠之口的法子去真的惩处他,只能耍些恶心人的小把戏罢了。
但他总有旁人揣测不到的借口去拿捏人。
谢永裕折腾人的方式竟然如此多样,是我万万也没想到的。
他再来我这小院中时,带来一众官家贵女,个个含羞带笑立在我身前。
各位贵女们整齐排列着,依次向我问好,这模样像极了选秀女。
即便我没有进宫参过选秀,但我见过沈姑娘入宫的场景,那时候也是排了一排的官家小姐,偏偏太子殿下一眼就看上了沈姑娘。
世人都说这是沈姑娘的福气,而我却从不认为为入宫有什么好处,我宁愿一辈子粗茶淡饭,与子成说。
谢永裕问我觉得哪个姑娘好,我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心中稍许不安。
“庶女不过草芥,不敢妄言。”我沉着声音,失望中盼着些许侥幸。
谢永裕只是笑了笑,眸光是无尽的嘲讽,“想来沈世子的教导也不过如此,终究是块朽木罢了,不可雕琢。”
我一愣,心里又似有一团火烧起,纵使他百般折辱于我也无可厚非,唯独我听不得旁人诽谤沈公子一丝一毫,我咬着牙,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想谢永裕应当早被我凌迟了千百遍。
然而,我做不了什么。梁下的燕子飞不出庭院深深的屋檐。
谢永裕让人下旨宣群玉山进来,他臀上的伤还没好全,因此是被人半拖半架着进来的,整个人十分狼狈。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纵然我想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可沈公子也曾教导我,苟延残喘地活不如忠义英勇地死。我再难以忍受这样的折辱,冲了出去推开了钳制群玉山的侍卫“陛下如此对待朝廷重臣,就不怕今日夺来的江山他日也被旁人夺了去!”
许是我太过失态,倒将群玉山吓得一愣。
皇家恩威容不得人侵犯,看守群玉山的侍卫错愕间已经将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厉声呵斥着。
刀剑抵住脖子间渐渐发凉,锋利的刀刃剌破了皮肤渗透出血丝,谢永裕的眉头终于皱了皱。
群玉山握着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是我和群玉山的动作太过碍眼,谢永裕嘲讽似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盯出个窟窿来:“沈蘅黄泉下尸骨未寒?你这就新人忘故人了吗!”
话语悻悻,风中仿佛有利刃撕开了我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秘密。
我的脸色涨紫,指尖深深嵌入了肉里。
“休要胡说,我同沈公子清清白白!”
谢永裕哼哧了一声,并不理会我的辩解。他像是玩累了一般,随手一挥将底下看戏的一排管家女子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