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她一一见了。
人们长相身材各异,桂子总是能一眼就记住,就算外形相似之人,听他们说话声音也能区分个大概,但是让她为难的是不知道人们的名字具体是什么。
用物件儿起名的倒是无妨,之前的荻花玉兰粟米什么的,现在的柱子大鹏小陀螺也是听一遍就能记住。但是像一些稍有地位的家丁,因是男人,故而好好起了学名,桂子是不知其义,只能靠谐音死死记着。
比如账房先生叫“丁嵩明”,桂子便想着,你就当此人是明亮天光下的松树,正好他身材高大,头发也茂密。而车夫叫“于三省”,桂子听都听不懂,只能想着,你就权当此人的老婆是“三婶”,他“与三婶”是夫妻。
珠儿发觉她抓耳挠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默不作声了,想什么呢。”
“我恨自己不识字。”桂子一跺脚。“叫人都难。”
“这有啥呀!我又识得几个字?你就老丁小于曹师傅的叫,实在不行,当面就是‘您’字儿打发了,与人提起来,就说那人的职业。”珠儿笑道。
桂子眼前一亮。“所言极是,不愧是个好姐姐,我能认识你,真是运气极好极好。”
许是之前多喝了几杯美酒,又陶醉于今晚的祥和气氛,珠儿被哄得开心,又要带桂子再去些地方“认门”。只恨马上又到了熄灯时分,姐儿俩只得各自随着主人回房了。
进屋后雁回也没当即就寝。
今晚在丫鬟们的饭桌上,桂子和绍飞的丫鬟苇子也聊了好些话,她因此知道了很多绍飞的私事,急着要与雁回说。
原来绍飞娘家颇有实力,本是辛苦求来的姻缘,池家可不敢怠慢于她。
“苇子说她少夫人‘肚子有本事’,进门不久便有喜了,池家更是小心伺候,说池夫人都恨不得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呢。”学着苇子的语气和句子,桂子努力“绘声绘色”说道。
她头胎便产下男孩,自是要更加有底气,结果不久后池家开始讲熄灯规矩,这少夫人也是为此苦恼,刚开始她故意不熄灯,被池夫人叫去房里,可能是挨了些教训,据说少夫人大闹了一场。
雁回正要叫好,又听桂子说:“但苇子没和我细说怎么闹的,少了好些意思。而且她这少夫人刚与婆家吵闹罢,娘家生意突然有些波折,立即断了好些钱财物品供应,撑腰的气派短缺了不少,也不好再张牙舞爪了。”
又因“孩子”身体不好——此事雁回也都知晓了。“她遇事便也张不开口,苇子提起来也是难受得很。”
新妇在夫家实际上也算半个外人,又受自家事波及,在“他人”屋檐下怕是总有难过之处。
雁回推己及人,想主动过去看望绍飞。“明日你帮我去找苇子,让她问问少夫人,可否让我过去坐一坐。”
这使桂子十分高兴,她今晚见到苇子就很是喜欢,更别说后来还认真聊了一番,心中已将苇子视作知交好友,恨不得此刻就天亮,好立刻跑去见苇子。
雁回倒是更盼望明日有工夫写信,想把绍飞的事情也告诉母亲。前几日虽已差桂子送信出了池家西门,雁回已经又有许多话想要说。这种送信,据说也是请过往商人带去,这几日怕是已经到了。
母亲的回信还不知道何时能来。
第二天一早,桂子匆匆吃了几口早饭便跑去找苇子说话。
苇子正端着小木盆在绍飞房前小院里洒水,听桂子说起雁回的想法,笑着说:“好呀,我去和少夫人请个话儿。她是极随和的,上次客小姐过来还说呢,也想什么时候单独请客小姐再来坐坐。”
怕苇子只是说话客气,心底里嫌麻烦,桂子讨好地说:“什么‘客小姐’,只是抬举她罢了。她来就任她来,你不要上太好的茶。”
苇子终究是温驯的,她用拂了水的手捂住桂子的嘴。“可别这么说,小姐终究是小姐,再说,我替少夫人省什么呢,她高兴上什么茶,就上什么茶。也轮不到我来决定。”
即使整日劳作不停,她的手指依然很柔软,又自水中浸泡过,在这样的触碰之下,桂子不觉有些脸红。
回去的路上,桂子想擦拭脸上的水都觉得有些不舍,宁愿被风吹得脸颊冰冷。
她心中总回想着苇子的脸,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但就是令自己时常想起。她也只比我长两岁,有一种姐姐般和蔼可亲的感觉,但又像妹妹一样令人怜惜。
真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她朝夕相处……桂子痴痴感慨着。
绍飞似乎的确有心与雁回来往,午后苇子便上门来请。桂子乐得比平时积极许多,帮着秋妈妈打扮雁回,仿佛是片刻都不能等,必须立即出门。
被她这份热情渲染,雁回路上也是带着满脸笑意,不说做个知交,至少指望着能和绍飞多说几句真心话。
结果到了绍飞房里,见了礼,这表嫂只是淡淡说一句:“请先用些茶吧。”
“啊,谢过表嫂。”雁回端起茶杯,思绪回到了第一次与池姨母对坐喝茶的时候,这场景果真有些相似。
绍飞并未告诉雁回,你来之前我就听池家母亲提起,知晓你几斤几两,可不必想着与我做个如何的好姐妹。
平日在饭桌上见面,绍飞便觉得雁回太拘谨,身体不好不愿劳神是真,但也确实是有些懒得同她说话。
前些天雁回随茜娘姐妹过来,也是沉默得很。今日上门独处了,还是这么一副闷葫芦样儿。绍飞心中摇头,看起来温顺善良的人其实最令她头疼,我如今病着,还要体恤着你,替你想些话儿来说?
闲聊了几句,绍飞就说体力不支。“劳烦雁妹妹过来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不爽,坐不了太久。”
雁回连忙起身。“表嫂不必客气,我改日再过来打扰,表嫂好生休养着,如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心里想的是,谁看不出来你是真的不想再应付?
好在雁回本身对绍飞并无太大期望,二人面子上都还过得去,彼此了尽了礼数,她也不让自己再去多想,何必何苦。
临走时桂子回头看看苇子,她已经被少夫人指挥着收拾茶具了。发现她们并没想着送送“客人”,桂子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这一日晚饭绍飞又未入席,雁回疑心是在回避自己,又觉得不必在乎。她有些喜爱自己眼下的这份心态,不再整日揣摩他人心思。
回去的路上雁回依然与瑕儿同行,桂子得以悄悄问粟米:“都说昨晚有婴儿啼哭,你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