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一个算命先生被母亲撵走之后,父亲又陆陆续续找了好几个人来为我算命,但他们说的话大多相似,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成了父亲心中的隐患。
我印象中,父母唯一的一张合照是他们站在黄浦江边,两人都笑着,母亲的脸上还有淤青。
外婆说,那是我四岁那一年拍的,当时上海马戏团来了一个人出来收人(招募团员)的人,父亲想把我送到马戏团去,母亲坚决不同意,他们俩为此大打出手。
因为母亲的阻拦,那一次我没有被送走,我被送去上了幼儿园。
幼儿园的日子很开心,但不到一年,我就被退学了。
我从小饭量大,喜欢调皮捣蛋,那时候小朋友们中午每个人都有一碗饭,可我吃不饱,要吃两碗,由于每个班的饭菜是根据人数提前配好的,没有多余的,所以我总是饿肚子。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和带班老师起了一些争执,双方心中种下了不满的种子。
有一次所有小朋友都在睡午觉,我独自偷偷溜出来去花园找小虫子玩,直到下午放学很久了所有人都走光了才被老师找到。
带班老师叫蒲老师,她很生气,把我关进了小黑屋,可后来她下班的时候忘记了,就回家了,直到半夜快十二点母亲找到幼儿园时听见我的哭喊才把我放出来。
蒲老师匆匆赶来,母亲和她打在了一起,争执中失手将蒲老师从二楼推了下去,高位截瘫。
这件事大人们最终是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但从那天起我就被退学了。
被退学以后没有学校愿意再收我,那时我就像个野孩子一样,每天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日子过得很快,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被人踢,是在六岁那年。
那天下午我蹲在父亲单位门口的一块小沙地玩石头,我用石头堆了一个高高的城堡,忽然一个大爷走过来把我踢倒在地,也把我的城堡踢翻了。
这个大爷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爷爷,因为我经常拿弹弓打他家的灯泡,所以他看到我才会这么生气。
我的手被地上的小石子划破了,哭着跑到麻将馆去找母亲,母亲又怒气冲冲地带着我去和人家打了一架,那个爷爷年纪大了,自然也不是她的对手。
没有想到这个爷爷是父亲领导的老丈人,因为这件事,父亲被单位辞退了。
父亲丢了工作,我们一家三口便从上海回到了父亲的家乡,和常年缠绵病榻的奶奶还有瘫痪的爷爷一起生活,那时候我还能有一张小床。
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多久,奶奶就去世了。
也是那个时候,父亲与母亲的感情走到了最后的尽头,父亲隔三差五的就会带一些陌生的女人回家过夜,母亲也时常夜不归宿。
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只要一见面便开始争吵打骂,摔碎的碗碟时常会划破我的梦,而那时的我年纪尚小,除了躲在一旁哭什么都不会。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直到有一日中午我醒来。
我想除非失忆,否则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形。
母亲决定抛弃我的那一天中午,睡梦中的我又一次从他们的争吵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瞥见床边放了一个行李箱子。
不知道该说预感还是直觉,虽然那时的我还小,但那天坐在床上听着父母争吵的我心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是的,我的母亲要走了。
我下床,哆哆嗦嗦地去打开门,母亲看到我,说了些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最后她说要带我去买糖,父亲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不语。
最后母亲拉着她的行李箱牵着我到了楼下马路对面的超市,她用力地拥抱了我,告诉我说进去买想吃的糖,她在门口等我。
我记得那时我还问过她会不会走,她说叫我放心她会等我,可她还是走了。
我看见母亲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哭喊着跑出来跟在后面追,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么平滑的水泥地,一路都是石沙子路,我摔倒了,膝盖刮掉一大块肉,母亲看见了,却没下车,就这么走了。
母亲走后没多久,一直瘫痪的爷爷也跟着撒手人寰。
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暂时清理了出去,大人们在客厅中央用竹子搭了一张高高的竹床,爷爷的尸体就躺在上面,盖着白布,客厅的门头上挂着他的遗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张黑白照片中的老人的样子看起来很陌生,就像从没见过他一样。
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吃饭喝酒,我还听到他们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似乎一点都不为这件事感到悲伤,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成人的世界,因为亲人的离去对我来说就是比天塌了还要严重的事情,我不理解那些置身其中的人为何还能做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时的我根本不懂死亡,也不懂人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独自缩在客厅的角落里哪也不敢去,我只希望我的身体能再小一点,能离那张恐怖的竹床再远一点。
小小的我就那样在地上蹲着,蜷缩着,屋子外的世界我不被允许进入,屋子里的气氛也令我害怕,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盖在爷爷尸体上的那块白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它会因此掉下,我幻想了很多很恐怖的场景,就像在那些恐怖片里看过的那样,然而就在我提心吊胆高度紧张的时候,忽然,爷爷的手就滑了下来,垂在高高的竹床边。
青白的手臂,皱纹爬满,尸斑。
我尖叫着跑出门去,之后的事情再也想不起来,记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