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
正值午时,日光晕眼,槐序想去抓住这种仿佛如轻纱一般朦胧模糊的感觉,忽然有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传来,猛得将她拉回了现实。
槐序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长廊。
她似乎,走散了。
北燕历代以来十分尊崇国师,地位斐然。两百年前青云山上燕武帝降世,并携国师南征北伐、开疆扩土,为大燕奠定了至少百年的强盛,此后国师一职就成了极其特殊的存在。
如今的国师府还是两百年前燕武帝所建,据说当时那位国师喜静,所以位置较偏。
槐序望着面前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题的“国师府”三个大字,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找错了地方。
正欲离开时,忽然传来了一阵交谈声。
“太子殿下放宽心,祁王越是战功赫赫,圣上对他的猜忌也会越深,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本宫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可惜七年前没能让他死在南梁,如今处处与本宫作对,蜚蠊一般,真真晦气。倒是如今流民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涌进京都,对父皇怨声载道,驱赶不尽,着实令人头疼。”
“臣会尽快去办,太子殿下不必为此忧心。”
“那本宫可就等着国师的消息了。”
槐序顿住脚,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谈话结束,二人缓步而来,周围却没可以躲藏的地方。
不觉间手心出了汗,眼看着就要撞见,电光火石间,忽的一只微凉的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唇,将她的惊呼压了下去,随后腰间被一只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一晃眼她便不知被带到了什么角落。
“别动。”
男子清冽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响起。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人也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臂。
槐序理了理被揉乱的裙裾,回头看去。只见男子穿了一身墨色外袍,金线攒秀,玉带束腰,眉目疏离,隔远了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薄与冷戾,隐约间还带有令人心颤的肃杀之气。
槐序福至心灵,试探性问道:“祁王殿下?”
那人略有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腰间的配剑,腰带上挂了一只模样别致的玉佩,听到她的话微微蹙了眉,言语冰冷:“就当从未来过此地,别让本王后悔救你。”
言罢转身离去,踩着池边的雾气,清隽风发。
槐序的目光落在祁王腰带下的玄龙样式的玉佩,好奇的眨了眨眼。
燕帝的千秋节,不可谓是不盛大,巍峨的宫殿如巨大的野兽般蛰伏而下,伏灯千里,暗夜之中,从御贞门至大明宫铺陈上龙凤懿纹花团锦簇的大红毛丝毡,浮翠流丹、群星璀璨。
宫殿内,燕帝群臣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众人都添了不少醉意。
槐序好不容易找到了大明宫,此刻正坐在沈知赫身边,却总觉有人在窥视自己,而且还不止一道目光,可当她扫量过去,又无一人在看自己。
本以为是多心,忽然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到了槐序身上。
抬眼望去,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那人见她看来也丝毫不避,遥遥举了手中杯羽,一饮而尽。
眼含三分春,酒不醉人人自醉,任谁被这样一双桃花眼盯住,都会轻易陷进那一潭幽深。
可槐序只觉得他十分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思衬片刻,槐序问了身边的沈知赫。
“是南梁使臣。”沈知赫如是说。
为何会觉得面善呢?
槐序没有深究,她不带记忆的出现在北燕,早已习惯忽略偶尔升起的心下异样。
就如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去年被抛下的那个寒冬,可突然出现了两个男人,说她是国公之女。
她转头便随这二人去了国公府,无根之人,身在何处都是一样。
这场酒宴持续了很久,久到槐序捧着杯羽昏昏欲睡,
直到威严的天子声如洪钟的提到“镇国公之女”,槐序一个激灵醒了。
一睁眼,几百双眼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虽不知燕帝为何会唤自己,槐序还是扶着宴桌,杯羽半温,缓缓站了起来,踱步到大殿中间,落下双膝行了礼。
燕帝精神矍铄,眼神凌厉:“朕听闻你是镇国公从小教养在外的幺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女名唤槐序。”
“抬起头来。”
槐序直起身子缓缓抬起了头,眸光平静,不卑不亢。
燕帝久久未语,大殿内安静异常,众人皆屏住呼吸,不知这位帝王意欲何为。
似是趁着酒意来了兴致,燕帝突然笑了起来:“可会歌舞?”
北燕重礼乐,燕帝尤好听音赏曲,槐序知晓若是在此时败了帝王兴致,恐损国公颜面。
转头看去,席间的镇国公沈允面色也有些发青。
只片刻,槐序便盈盈笑了起来:“臣女虽不善乐理歌舞,可何妨一试。”
燕帝抚掌:“甚好。”
侍女抬了古琴上前,一身着月白锦袍男子翩然落座,葱白如玉般的手指缓缓拂上琴弦,烟云水汽间,他如薄雾的晨熹中踏光而来,温柔淡然;又如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清澈孤艳。
如痴如画,让人觉得连呼吸也怕惊扰了他。
男子抬头看向槐序,后者则微微颔首。
清越悠扬的琴声从男子指尖流泻而出,似一阵清风钻入众人耳中,仿若身处苍翠蓊郁的山林间,如潺潺水面上浮光流转的粼粼水波,又如鳞次栉比的黑瓦下绵绵细雨。
槐序心念一动,身子轻旋长裙散开,云袖轻摆,腰肢随着琴声舞动,身软酥融,衣袂翩翩。
她有一种怪诞的直觉,这舞、这琴……就连这人她都无比熟悉,仿佛跳过千百次般,又仿佛是夜夜入梦。
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是栽满柿树的小院下,一个面容瓷白的少女小心翼翼贴着院墙探头去看竹椅上阖眼小憩的清雅男子,看着看着少女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红晕。
那个男子是谁?那个少女……又是谁?
“铮——”琴声戛然而止。
槐序喘着气停下,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去触碰,才发现竟是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