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当众表现这种事,对一个社恐来说简直太难了。
何况她从小就有表演惊恐症。
行色匆匆的人们奇怪地看着这个手握小提琴,僵硬地站在人群中央的女高中生。
而当宁一像锯木头一样拉响琴弦,引起路人不满的注视时,她感受到的那种窒息被完整地传染给了汪洋。
原来所谓的没天赋,是这种没天赋啊……
男生往旁边走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局促地开了口,“你在干什么?”
宁一理所当然地瞟了他一眼,“调音啊。”
汪洋不解,“调音不需要调音器吗?”
宁一大言不惭地吹嘘,“我音准很好的!”
接着她露出一脸诗意的忧郁,“每次调音,我都感觉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
的确当琴弓搭在琴弦上奏响第一个音符的同时,她心底沉寂多年的弦也被拨动了,那个瞬间她连灵魂都感动得想要哭泣。
不过当她连续地制造出锯木头的嘈杂音响以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太久没有碰过琴了。
她的手指都僵硬了。
这是时光对于疏于练习的人的惩罚。
“咳。”宁一尴尬地瞥了眼汪洋,“我的手指可能迷路了……你帮我下个调音app吧。”
汪洋:“……”
当宁一好不容易调好音,呲啦呲啦地练习手感时,等待列车的路人们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人们堵住耳朵往旁边躲,口里的抱怨开始向宁一的脸扔过来。
“不要拉了……吵死了……”
“你这到底会不会拉啊?”
“小妹妹,干点学生该干的事,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
汪洋到这种时候又变得异常坚定,他守在宁一的旁边,沉默地以眼神对抗人群的抗议。
有小孩伏在母亲的背上,在刺耳的噪音中哇哇大哭。
一张张不耐烦的脸朝宁一压来。
突然,一个华丽的滑音过后,一串流畅的旋律从琴弦上倾泻而出。
人群被熟悉的旋律吸引,渐渐被安抚,带着思索而不得的表情侧耳倾听。
尖利的哭声弱了。
“妈妈!爱你孤身走暗巷!”小男孩忽闪着噙着一滴眼泪的眼,咬着手指朝指向宁一。
周围的人们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孤勇者》啊!
他们在小孩稚嫩的跟唱里哈哈大笑。
宁一偏头冲汪洋笑了下,琴弓在她手中优美地与琴弦交织出美丽的音符。
汪洋的神情放松下来。
人的耳朵和味蕾都是可以被驯化的。
对于那些长期接触的的旋律或者味道,它们具备天然的好感。
为了吸引人群的注意力,宁一直接从烂大街的流行音乐高潮部分插入演奏的做法,的确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逐渐升温的气氛中,宁一朝汪洋做口型,“唱呀!”
汪洋推了推眼镜,装作没见到似的移开目光。
宁一气得要笑。
开始有人朝地上敞开的琴盒里扔零钱。
宁一下巴夹着琴,俏皮地朝慷慨解囊的人们致谢。
一个硬币被抛到了琴盒外沿,骨碌碌滚到远处。
那个小孩从母亲的怀里挣脱,跑过去捡起来。
小家伙捏着硬币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想把硬币搁进嘴巴里咬。
他的母亲跺了跺脚,朝他跑过去。
宁一目光从女人急切的面庞上掠过,闭上眼,手里一个变调,滑入了另一首歌的旋律。
小男孩瞬间睁大眼睛,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小男孩困惑地偏头听了一会儿,踢踢跶跶地哼着小调跑向了身穿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软软地把手里的硬币郑重地放到了对方摊开的掌心中。
人群又乐呵起来。
工作人员也被逗笑,随即弯下腰对指着宁一小男孩交代了句什么,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宁一的琴盒跑去,将硬币扔进了琴盒,然后在宁一的道谢里羞涩地偎进她妈妈的大腿,忽闪着眼望着宁一。
人群因为这两个小插曲而鼓噪喝彩,掌声四起。
有人举起手机录像。
宁一又随心所欲地接连演奏了几首曲子,有时下流行的音乐,有耳熟能详的儿歌,穿插着一些冷门古典曲目,有时还随机应变地根据现场的突发情况演奏起应景的曲目,引得围观人群连连欢笑,许多人连等待的列车来了也没有离去,可谓捧场至极。
上午的时光就那么从指尖溜过。
宁一是在演奏倒数第二首曲子时想起了被她小心收好夹在提琴盒里的那页曲谱。
她闭着眼睛,遵循记忆奏响这首残缺的琴谱。
循环往复的节奏让人沉浸在一种细密的情绪里。
围观的人群虽然对这旋律并不熟悉,但都被音乐里的氛围所感染,细听,列车缓缓滑入轨道。
两个声部重逢时,曲子戛然而止。
宁一陷入恍然,久久没有动作。
汪洋唤醒她,“这是什么曲子?”
宁一回神,回忆起那页琴曲上漂亮飞扬的字迹,笑着看向他,“《missing》。”
“missing?”汪洋安静地注视她,“思念?迷失?”
宁一敛目,眼睫闪动,“不知道,兴许是‘迷失在思念里’呢。”
汪洋沉默了会,“我不知道怎么说……这首曲子很有感觉。”
宁一点了点头,笑眼望着他,“有一位名人曾经说过,‘音乐是从语言消失的地方开始的。’”
汪洋咀嚼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宁一深吸一口气,将那首未写完的曲子从脑海中甩开,重新面向人群,微笑着用清晰的声音说道,“今天的最后一首曲子,送给我的无产阶级兄弟,汪洋。”
汪洋错愕地看向她。
少女将琴搁在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寥落的身影映在地铁幽暗透明的玻璃门上。
列车呼啸而过,强烈的白光拉长她的身影,几乎是第一串旋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