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宸极帝婿(二十六)
蕴藏着不容辩驳的权威,随即看向他,沉冷道:“不只你没有,姑姑也没有,你叔王也没有。”
伊祁尧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不需引导的,便联想到了昔年旧事上。
蓦然轻笑一声,他似叹非叹,道:“是呢……若没有旧年里那一桩桩的‘一己之私’,想我大梁恐怕今时今日,也只能占江山半壁耳!”
从他的言辞神态之中,她真真切切的知道,如今这孩子,对这件事的态度,早已不是昔年的排斥厌恶了。
——对于那场给了大梁一个完璧江山的战争,他的怜悯之心,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尽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基于帝王之心的赞赏。
她心中兀然一冷,忽然,便有些怨恨自己对这孩子的疏忽。
她想要看到的,绝非一个冷血的帝王,她自认存活于世的余生之中,自己将要做尽恶事,只为在他成人亲政之时,能给他一个太平江山,叫他做一个仁德之君。而如今她所能期盼的,只是他这思想,但愿现在扭转起来,还不算晚……
“前些日子你叔王曾与我提起过圣德殿里与皇上的一番说话。”半晌,搁了手里的书册,她往后靠了靠,将他的周身更加完全的收入眼底,细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顿了顿,目光沉凝道:“我倒不知,原来皇上对你姑父的一腔怨念,竟深及此。”
果然,话里的那两个字,当即便刺激了小皇帝神经。
“姑父……哈哈……”低低一喃,眼底露出些陌生的阴狠,他笑着,继而残忍的一敛目光,道:“朕能有什么怨念,都是为着姑姑与叔王罢了。”
宸极帝姬没有说话,眸光动也未动,只是眸色深深的看着他。
他最怕的,恰恰就是她这样的注视。
于是,过了一会儿,他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生生掷出一句话:“我是为舅舅不值。”
他不知道,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对面女子的心里,依约竟有些庆幸。
好在,这世上终究有那么一个人,能收得住他、制得住他、管得住他……
幸好,那个人,是他。
沉吟片刻,她拂了拂衣衫,缓缓开口,却是话锋一转,问道:“皇上今年多大了?”
伊祁尧皱了皱眉,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还是答道:“十之又三。”
她点点头,言语间似是感叹,道:“再过两年也该立后选妃了……果然是长大了呢……”
她这样的表现,映在他眼里,渐渐就有了些猜测。
“您是想说孩儿年纪尚小,待日后长大成人,立后选妃,方才能懂得男女情爱?”他越说眉头就蹙得越深,越觉得自己猜的是对的,说着说着,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近乎质问的又添了一句:“才能懂得您和舅舅这样的情?”
不过,他却是猜错了。
伊祁箬淡淡将目光移在他身上,平平静静的,出口也很是从容,只道:“本宫希望皇上懂情,懂情才能有情,可有情便会伤情,是以这样想来,本宫却又是不想皇上懂得这些的。”
果然……她心头一声苦笑,自己对这孩子,果然还是有许多的放心不下,许多的不忍心,多到一个不小心,出口便是破绽。
那头,伊祁尧果然动容,眸光微动,张嘴痴痴的唤了一声:“姑姑……”
“为人君者,天下为重,自是与常人不同,不可将过多精力分在情字上。”她没有管顾他的动容,硬是冷下心肠,满意的点了下头,继续说道:“好在,皇上如今长得很叫本宫放心。”
伊祁尧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羞愤恨怒的情绪。
重重的呼吸一回,他冷笑,阴沉沉的道了一句:“那就多谢大长帝姬称赞了!”
伊祁箬也没顾他那点子心情,又继续说道:“放心归放心,只是皇上毕竟年幼,学海无涯,朝政也罢、修身也罢,还有许多可学之处。等过些日子该忙的都忙完,皇上可要跟着太傅好生修习学问了。”
极好看的眼眸狠狠一眯,他道:“太傅……呵,朕倒是忘了,姑父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呢!”
说到此事,她心头还是有些担心的。
越千辰也罢,比起他能否好好教,她更在意的,却是他能否好好学。
沉吟片刻,她忽然问道:“你很仰赞林觉章不是么?甚至为了他的死还怨恨本宫,对不对?”
伊祁尧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是嫌两人之间现下的气氛还不够剑拔弩张吗?他不得其解,也没有回答,只是眼中深沉惑然的情绪却愈见明显。
伊祁箬倒也没指望他回答,能有如今这个表情便是很好。随即,她便继续说道:“越千辰啊……若是没有大长帝婿这重身份,皇上还应称他一句师兄呢。”
恍若一记惊雷劈下,他这时候才明白她的意图。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想起来这一遭早被自己遗忘了的事实。
师兄……呵,可不是么!
他听到她接着说道:“他是林觉章殚精竭虑,费尽半生心血教导授业的第一人,你既念着林觉章,便在越千辰身上继续修习往日的未竟之业罢。”
伊祁尧听到现在,除了哭笑不得之外,便是怒极反笑,总归还是离不开一个冷笑,他不住的点着头道:“大长帝姬果真事事为朕筹谋,朕自当铭感五内,争取早日担上‘朕’之一字,不使帝姬为江山太过操心。”
从眉眼里,便能看清她是在笑着,出口话意也温和,道:“本宫也求请青帝,但愿皇上早日功德圆满。”说罢,不等他说话,便扬声朝外头喊了一声:“墨曜。”
墨曜闻声入内,她便不假辞色的吩咐道:“夜深了,送皇上回宫。”
伊祁尧一直在看着她,到如今,更是忍不住眯着眸子狠狠说道:“朕愿早日承习于帝婿,希望两日后婚宴,这府里的新郎君能准时到场。”
她却是满意的点了下头,“承君吉言。”
“摆驾!”
看着那道拂袖而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她心头有止不住的清冷扩散开来——她知道,未来,这样的情景,有极大的可能,还将无数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