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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与佴释之结为道侣,对我二人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我依旧昼伏夜出,经营玩命的买卖,他依旧打理内宅,做我贤惠貌美的小丈夫。非要分出差别,也只是我收接单子的时候,比从前更加卖力一些。
毕竟,我如今也算是有家室的人。
“家室”。
将这个音节放在口中咀嚼,会有一股经久不散的甜意,叫人想起一些互相勾连的词句——爱人、希望、幸福、未来……
我开始真真切切地生出一些奢望。
做妖女的时候,是没有这种奢望的。妖女的生命都短,一眼就看到头。可佴释之却出现,为我苍白平生填入太多东西。
从不曾听说过有妖女收心之后能够善终。可万一、万一呢?
我们呆在西北边陲,除非星机阁的长老再次起占,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大胆一些?
我不做妖女,只靠手中的剑谋生。佴释之虽不能再挂靠星机阁的门路贩售避雷符,但也免去了费心劳神勾画符篆的消耗,可以静下心来专注修行。
我和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厮守,过上百余年,等尘埃落定,再悄悄渡回旧土,探一探四下风声,问一问故人消息。
不要锦衣玉食,不要富贵尊荣,仅是如此,不行吗?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佴释之,带着暗含的忐忑。
他一眼看穿我的不安,将我拥入怀中,温声细语。说,定是他平日里做得还不够,才使我至今未能明了他的心意。实在该罚。
我更用力地拥抱他。把脸埋进他胸膛,不肯他看到上面的泪痕。
我说。
是啊,都怪你。要罚你一辈子跟在我后面,听我使唤才好。
【五十】
如无意外,我和佴释之会在西北小城留上很久。也许百年,也许千年——直至我的修为提升到,我有足够资格,堂堂正正带着佴释之回去,与星机阁坐下谈判。
我并不着急。我耐心充足。
能有一人真心爱我,这是何等不易,何况我同样爱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爱,错过就不会再有。我宁愿谨慎些,也不想横生一点波折。
可天道究竟不肯轻饶我们半分。
定居西北的第四十年,小姐妹的命牌,无声无息地碎了。
我告诉佴释之,我一定要回合欢宗。我要查清她的死因。若是陨落,我该为她收殓尸骨。若是被害,我得为她报仇。
那是和我一同长大的人,是我没有血缘的手足,我不能在她死后,无动于衷。
我说,我要回去。
佴释之说,我和你一起。
我说,那可能是陷阱。我必须去,因为这是我的姐妹。但这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犯险。
他说,可你和我有关系。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出了事,让我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我们对视很久。
我说,好,我们一起去。
【五十一】
星夜兼程,我和佴释之赶回合欢宗。
在路上,我仔细盘算了可能遇见的处境。
一种情况,是星机阁不依不饶,明面撤掉通缉令,实际上因为佴释之迟迟不归,看破我和小姐妹做的戏,杀掉她设了圈套,等着我自投罗网。
一种情况,是小姐妹遭遇寻仇,为人所杀。
还有一种情况,我想到,却又下意识排除。小姐妹天资不逊于我,又不缺避雷符用,绝不该渡劫失败而亡。
心绪万千,到最后汇成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
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到地方已是一旬之后。按凡间节令,此时当属初秋。本该草木凋零的时候,合欢宗却因阵法刻意维系,依旧是春日之景。柳烟花雾,蜂狂蝶乱,一派莺声燕语缠绵。
我冷眼瞧着,忽然对这早已看惯的景色生出一股厌恶与悲哀。
合欢宗,这醉生梦死的风月场。万年来酣歌曼舞不散,只怕连足下的泥土,都浸透了一代代妖女的脂粉香膏。
可正如世上并不只有春天,这天下之景,也并非一味浮艳娇软。若是见过了高山险峰的雄壮、大漠黄沙的粗犷、滚滚林涛的畅然,又怎会甘心自困于这柔糜一隅,陷落沉沦?
——我不愿。
深吸一口气,我握紧佴释之的手快步行过山道,正欲踏入宗门,一个身影却拦在眼前。
灰色僧袍,面容憔悴。
巴无忌。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挡住佴释之,翻手横剑身前:“你来做什么?”
“西菱道友毋须担心。”他深深看一眼佴释之,与我二人行礼:“小僧对佴道友绝无恶意。”
我半句话都不信,拉着佴释之就要离开。
巴无忌并不拦,只道:“西菱道友是为燕初道友而来,对吗?”
燕初。
我的小姐妹。
骤然止步,我回过头去,杀心已起:“你都知道什么?”
他神情端肃,自袖中取出信笺一封:“道友想要知道的,尽在其中。”
我伸手去接,佴释之却拦我:“阿菱,小心有诈。”
巴无忌静静看我,不言不语,目光坦然。
我心中疑虑几度翻滚,终究一咬牙,迅速打开。
打开来,其间字迹熟悉,轻易勾动我落泪。
是她,是我的小姐妹。
是燕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