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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她说。
菱角儿,你拿到信的时候,应当知道我已不在世上。
算时间,你和佴释之离开也有四十年了。这些年灵讯往来,你总说他对你很好。我想,我终于赌赢了一次。
我活了五百余年,和自己赌过三回,终于赌赢这一次。
头一回,我还年轻。刚出山,看上了同宗的弟子。他对我很好,好到周围的妖女又羡又妒。她们说,他是合欢宗的男修,他不会真的爱我。可我那时太年轻,我得意忘形,敢赌他爱我。我对妖女们说,若他爱我,我就离开合欢宗,只做他的道侣。
——可他不爱。风月宝鉴上他的爱意永远差一线。
我输了。
第二回,我与他已经纠缠了百年。他要走,我不甘心。我赌我爱他。我当着他的面,拿过他的风月宝鉴。我想用我的爱逼他留下。可我原来也不爱他。
我又输了。
我不甘心,我怎么会输呢?
明明他那么喜欢我,我也那么喜欢他。
为什么我们的爱意值,都只有99呢。
我没能弄明白。
他死了。死在试炼的秘境里。
人死灯灭,我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
菱角儿,妖女们口口相传,说合欢宗男子只有九十九点爱意值,因为他们没有真心。
我不信。
他死之后,我试过一个个同宗弟子。我逼着自己取悦他们。我希望有一人爱我,好让我击毁那传言。可我试了又试,风月宝鉴上,从不见一颗完整的真心。
后来有人告诉我,原来合欢宗的男修们之间,也流传妖女的无情,说,“合欢宗男子,可与同宗女子双修,独不可苛求其真心。盖合欢宗之人,皆无真心。”
原来我们苛求别人之时,自己亦遭挑剔。
原来他那么早就知道,我不爱他。
不被爱——那么让人难堪。这才是他离开的原由。
可是,菱角儿。
他没有真心,我也没有真心,那我们的真心,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想不通,也不敢再赌,浑浑噩噩又过去百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放弃了。
菱角儿,在我劝着自己释怀的时候,我看到了佴释之。
只一眼,我知道他是不同的。
——他见你,如照镜。看的是你,不是你的躯壳。菱角儿,他看的是你埋在合欢宗妖女西菱这个身体里的魂魄。
我那时忽然又有了再赌的勇气。
菱角儿,不要怪我。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和他,只因为投身在合欢宗,便落得个互相猜忌,阴阳两隔。
我想知道,我和他,欠缺的那一丝真心,到底去了哪里。
这一回,我把注压在了你身上。
为什么选择你呢?
你还年轻。你还存着几分真性情。最重要的是,你待他,亦是不同。
别急着否认——申屠寿同样倾心于你,同样为你放弃所有,为何你对他只有愧疚呢?
菱角儿。我比你大上两百岁,你是我一手带起来。我知晓你所有过往,懂得你真正性情。
你与人逢场作戏,最爱佯装娇柔,诳他们为你劳累奔走。这面具你对外装了三百年,为何碰上佴释之,便全不奏效了?
若有一人,你对他如对照镜。你的顽劣、俏皮、懒惰、暴躁、算计、嫉妒,全都向他袒露,你的手段、积蓄、底牌,全都与他共享。
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后来佴释之重伤,你独自回到合欢宗,喝得烂醉。
我知道你栽了。如同当初,我栽了。
原来合欢总妖女不是没有心。
——我知道,我就快赌赢了。唯一惋惜的是,佴释之非我合欢宗人,没有风月宝鉴。我不能借此照出你的心意。照出,我的胜利。
可说回来,为什么我们的爱,一定要靠一面冰冷的铜镜来证明?
爱,难道不该是两相依偎,目成心许?
——菱角儿,我便是从那时,开始对一切起疑。
如大梦方醒,肤粟股栗,惊起一身冷汗。
我踽踽独行五百年,从来谨慎小心,为何竟从未对这风月宝鉴生出半点疑虑?
仅仅因为它是我亲手祭炼,便可以全然信任吗?
不。
绝不该只是如此。
菱角儿,人就是这样,哪怕滋生一点疑心,周围的所有,便全都不再值得信任。
我从前看风月宝鉴,只当它同剑修的本命剑类似,是种特殊的法宝。可现在想来,世上法宝万千,有哪一种能像它这般,无视境界高低,顷刻间就能洞悉他人心意?
它过于强横。只需一面之缘,哪怕强如剑尊佛子,亦不能逃过窥探。又过于鸡肋。除了窥探,便别无它用,免去了遭人觊觎的可能。
简直像是专为合欢宗量身而作。
——你瞧,我们刚出山时,总是修为低微。要提升,只有找男人双修。然而彼时尚且不能自保,怎敢轻易以床笫相邀?正好,祭出风月宝鉴,瞧瞧他有无歹意。
多么合用。像一场及时雨。
可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吗——我不相信。
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这怀疑来得无凭无据。彼时你正麻烦缠身,我不想你为此分神,便只是要走了你的风月宝鉴,使你抛开这祸端,却不曾明说其个中缘由。
你走后,我花费半年时间,翻遍了宗内所有与风月宝鉴相关的典籍册录。到头来,除开歌功颂德之词,居然不能找到有用的一言半语。
是谁第一个造出这风月宝鉴?不知。
谁写成这双修功法?不知。
好大的一个宗门,倒像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忽然就有了弟子,有了长老,有了宗主。在这修真界扎下根来。至于那初代宗主开山立派前的际遇,竟是一片空白。
菱角儿。我只觉自己像是落入陷阱。底心惶惶,终不能安。
合欢宗的典籍已经全部查过,接下来该向何处去寻?
我正踌躇,那找过你两次的和尚又一次登门。
对不住,菱角,这次我瞒了你。
他找上我,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