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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方与佴释之打了一场,转过夜,我仍要替他谋算。
先前其师与合欢宗勾结,要置我二人于死地,虽未能成事,却也着实勾出两个隐忧。
一则是劫雷生异,恐合欢宗作祟欺天。
二则是弑师为孽,怕有心者乘隙诬人。
前者我曾早早陈于巴无忌,奈何苦思数月仍不得解。后者则如烈火扑面,迫在眉睫。
从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自是不惧流言毁谤,却怕佴释之会难过。
更何况星机阁自来护短,往日合欢宗纵有窥伺,多少要顾忌三分。可一旦此事败露,必为举世诟谇,星机阁也难容他。届时仇家若要发难,岂不如反掌之易?
思来想去,头痛欲裂,可恨我竟束手无策。
斯人已死,板上钉钉。做过便是做过,无可辩驳。既杀了人,迟早要被找上门来。能有何解?难道我还能教他活转过来?
等等!
活转过来……
我蓦然想到先前交战之初,佴释之曾提过的药王谷圣丹。
倘或真能取得此物——那一切愁绪,岂不迎刃而解?
我素昔只认识楚介一个医修,此时此刻,头个想到的还是他。这人曾是药王谷的高明弟子,若说谁最可能明了圣丹之事,自然非他莫属。
兴冲冲发了灵讯,可楚介的回复,却有些……怪异。
“起死回生?”
“你从哪听的谣言?”
“古书上?”
“哈哈,想是年久日深,散轶讹误了也未可知。”
“哦——你去烟雨阁重金买过情报了?”
“那地方一向捕风捉影,不可信,不可信。”
“我都说了,没这个东西,你求我也无用啊。”
“什么?你把佴释之的师尊杀了!”
“这……”
“哎,这……”
灵讯久久未亮,半晌,方又仓促传来一句:“不然,你狠狠心,攒个五百年的灵石,去找谷主问问?”
五百年?
拜托,我至今都没活够五百岁。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我,西菱,378岁。
前合欢宗妖女,现烟雨楼首席编外保镖。
曾经的宏大梦想是撩遍修真界,成为妖女中的传奇。可惜在遭受世俗的一套连环毒打后,不得不接受现实。
简言之,我推翻自己原有的人生规划,并以此为依据,重新确立了自己的短期目标。
——挣它一个亿。
【九十五】
“事物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我早早做好了前路崎岖的准备,然而其崎岖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单是卖身给烟雨楼打苦工、惨兮兮攒灵石吗?
呵。
岂止如此。
仅仅对员工进行体力剥削,哪里显得出这修真界第一财阀的丑恶嘴脸?
——按察缉访,卫戍仇杀,桩桩件件,都得我亲身上阵。
“没办法,好不容易有个落单的大乘期掐在手中,自然要物尽其用。”
听听,人言否?
我恨得牙痒,奈何心上人处境艰危,还要托请烟雨楼暗中庇护,只得任人驱使,不敢告劳。
如是八十余年,我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只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两瓣。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羊舌盖当日行踪隐秘,小院之战并未为人获悉。佴释之至今安然无虞。
我知道他还在等我,可我仍不敢去见他。其师之死虽未事发,却始终是一道无底的地裂,掩在我脚尖之下。
燕巢幕上,战战兢兢。
我得弥补。我得赎清。我勤勤恳恳,夙夜匪懈。
只是夜路走多了,难免会碰上鬼。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情报里一直在西北小院归隐的佴释之,会忽然闪现在我眼前啊啊啊啊啊!
上天,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用劫雷惩罚我。
而不是,让我在搂着任务对象逢场作戏的时候,迎面撞见分居多年的原配娇夫。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修罗场呢QAQ
阔别八十四年,他瞧着已与往昔不大一样。
衣衫如故,长发如故,只是身形愈瘦,漆黑的眼底,冻着厚厚一层坚冰。
我僵在原处,手中挽着的剑修自然察觉到了异样。
“菱菱,怎么了?”
菱菱。
佴释之忽地轻笑一声,俄而,低低又念一遍。再抬眼时,双手指尖却倏然合扣,霎那间数十道森严绝阵瞬发而出,重锁交叠,直向那剑修镇杀而去。
“住手!”
不及细思,我错步上前,展袖一挥,迅疾铺成四方护障,先将左右路人护在其中。俄而拧身横进,手作立刀,险险劈落几重阵法。
正是两相缠斗,焦头烂额,身后那呆瓜犹要搅局:“菱菱,我来助你!”
不不不。
你歇着吧。
——因他一言,高空灵气暴涌,须臾之间,又有数道杀阵已成雏形。
我眼皮直跳,心中发苦,才刚击退一波攻势,再去看时,那人掌中阵符又起,剑拔弩张,浓厚杀机紧紧锁于剑修周身,显然未肯罢休。
“佴释之!”
阵法攻来,轰然巨响将我呼声淹没。他不依不饶。
也罢。
我耐着性子复又拆过数十道杀招,觑准佴释之填补阵眼的间隙,身形一掠,拼着硬挨几道风刀,撕破层层阵法,欺入佴释之近前。
到近前,才发现他黑发披散,唇色苍白,愈见憔悴的面庞上,宛然是两道泪痕。
我心中一噎,要出口的话,不由便软了几分:“……你别生气,那人作恶多端,我是来杀他的。”
此言落下,仿佛大地回春,佴释之动作一滞,指尖勾着的阵线霎时消解。他长睫微颤,空茫茫冰雪也似的面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轻声道:“西菱,你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