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的那些年1

李尽霜怀胎两月有余时，才知晓自己怀了仇人的孩子。

震惊纠结过后，他决定生下它。他不知留下腹中这个孩子是否正确，他只知若自己放弃了这个孩子，他会后悔一辈子。

李尽霜自觉愧对父母亲人，还没休养几日便去了祠堂里跪着，试图赎罪。

祠堂内很安静，只有烛火燃芯的噼啪声。他抬起头，几案上立于众牌位侧边的烛火明亮，像是一道道愤怒质疑的目光，那光刺得他垂下眼眸不敢去看，单直直地跪着。

修仙之人体魄虽比凡人要强健，可李尽霜怀着身孕，不比从前。他连日长跪，滴水未尽。脑中猛地嗡鸣，眼前一花，晕倒在祠堂里。

然后，他看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衣着体面容颜干净，不再是被杀时死不瞑目的惨状。

父亲蹙着眉表情严肃，倾而叹了口气。母亲看着憔悴的自己，没忍住落下泪来，举着手帕低声呜咽。

李尽霜眼眶通红，只道孩儿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明知腹中孩子流着仇人的血仍执意保它。他知自己痴傻愚蠢，不敢再说下去。

他原以为父母亲会怨他，可他们却说他太苦了，让他放过自己。斯人已逝，他们惟愿他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让他们为他担心。

李尽霜心中悲痛万分，醒来时泪已洇湿了枕头，久久不能释怀。

待情绪稳定后，他才注意到自己不在祠堂，已躺在了夷则峰居所的床上，木回春和霍循正关切地望着他。

见他转醒，床边侯着的二人才安了心。霍循见他这样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就自个生闷气。

他原本挺快乐自在一美男，现在为了小师弟操了不少心，酒都要喝不下去了，有时在想自己是不是暗中当了个爹。

李尽霜看着关心自己的好友长辈亦是惭愧不已，他太糟践自己的身体了，他不能让爱自己的人一直为自己劳神费力。

他同霍循和木回春认了错，乖乖喝了药，好好休养身体。除了定期祭祀外，不再去祠堂长跪折磨自己。

李尽霜怀孕三四个月时，孕期反应十分严重。

普通的灵食光是闻到便没了食欲，反胃犯恶心，便是硬着头皮吃下去也会吐出来，头晕乏力，腰酸背痛。再加之腹中的孩子是仙魔混血，缺乏了魔气，那胎儿便一味地汲取父亲的灵气作养分。因此他的腹部虽一日日隆起来，人却逐渐消瘦，靠着木回春开的安胎药勉强撑着。

木回春为他调理了一段时间身体后，效果甚微，于是提出了个缓解的法子。她让他定期去余迄所在的居所，靠着孩子母亲残留的气息安抚胎儿。她长期生活在竹苑，现虽不在，但竹苑中她存在过的痕迹足矣。

李尽霜考虑了一下，同师尊和霍循说明后，离开了夷则峰，搬回了竹苑。

说是搬，其实只用他本人去竹苑即可。他的东西很少，有一部分生活用具原就在竹苑里，剩下的打紧的物品全都收进了储物袋里。于是他倒是两袖清风，孤孤单单地过去了。

李尽霜站在竹苑门口，缓缓抬头，他还是回到了这个承载着他和小迄美好回忆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平台。他拜师后，有时候会在这边住，有时会回夷则峰通宵修炼。若要去夷则峰，他便先送小迄到竹苑再回去。临行分别时，她总会在平台前笑着朝自己挥手。

她站在那里目送自己离开了多少次呢。那时，她是什么心情？

他压下心中苦涩，上了楼走进余迄的房间，亦是二人共同的寝屋。窗沿攀附的花，方几上的雕花白瓷茶壶，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伐虞前的模样。他没动屋里的陈设，简单洗漱后权且先住下了。

在竹苑住了几日，李尽霜的孕反确实有所缓解。因为有余迄的气息存在，他终于睡了几日安生觉。

某日半夜，李尽霜被雷声惊醒，他下意识摸向身侧，迷糊中想揽她入怀，只是触手所及之处空荡荡的，她不在。李尽霜一愣，坐了起来，心脏后知后觉地疼。

外边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原本干燥的砖瓦被雨点浸湿，似是覆上了一层水膜。潮湿的雨水与泥土混合的气息自窗外飘进入了鼻，清新又熟悉。他们曾经会在雨天相拥，感受彼此的体温，听着雨声赖床，但现在只有他一人了。

李尽霜撑着乏累的身子，苦笑地唤着，“小迄……”

李尽霜怀孕五个多月时，盈儿终于隔着腹壁跟父亲打了招呼。

那日李尽霜照常靠坐在床边阅览着功法秘籍，思考着惯常使用的剑招还有哪几处可以改动。

他正翻着书册，腹部忽得传来极轻的响动，他以为是轻度孕反不甚在意，继续习读。结果没一会儿，腹内又是一阵陌生的动静，他这才意识到或许是孩子在动。

李尽霜立刻放下书卷，抬起手缓缓放到柔软的腹上，隔着薄薄的中衣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度和轻微的胎动，他体内的小生命的存在感此刻格外强烈。

“真的在动……”李尽霜惊讶地喃喃道，俊朗的眉目随之温柔起来。

他出神地想，若此刻小迄在他身边，她大抵会兴奋不已，会趴在他腹部听孩子胎动。思及此，他的唇不自觉上扬。

可他伤了她，将她丢在了魔界，生死不知。

李尽霜低下首，望着腹中的孩子，墨色眼眸中染上淡淡的忧伤，轻声道：“你娘亲曾经很期盼你的存在，可是爹爹伤了她，她大抵……”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轻轻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柔声安抚着腹中的孩子，“不过没关系，你还有爹爹，爹爹很爱你，爹爹一定会生下你，哪怕用爹爹的命去换你的出世。”

李尽霜怀孕近七月时，被心魔所缠。

他怀孕期间仍会适当修炼，怀胎七月左右，他恰好要从金丹前期向金丹中期突破。熟料破阶期间一时不慎被心魔钻了空子，进入了幻境。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

她静静站在那儿，头盖红巾一袭红嫁衣。李尽霜知道幻境中一切都是假的，仍有片刻失神。

“师兄，我美吗？”余迄掀起红盖头，笑得美艳。

李尽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幻境中的余迄，喃喃道：“很美。”

余迄闻言笑了起来，音色婉转悦耳，随后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