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侣
眼前的人和渝西记忆中那个独自一人抱剑在廊下看剧的长寻重叠。
当时的她身处花团锦簇、人声鼎沸的戏台中央，不经意地回头一撇——廊下有人抱剑而立，长身玉立而筋骨冷硬，令她无端感到万分孤寂，格格不入。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有点冷，渝西搓了搓手臂跑过去与他并肩而立，顺着长寻的视线仰头去看，却发现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被繁盛的树叶遮住的残破天空。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渝西重复，又脱口而出，“那怎么还不去睡觉。”
未等长寻回答，渝西倒是自己想起来了：“噢我忘记了，你之前说神仙不用睡觉来着，但是……我有点好奇啊，既然你们不睡觉，那你们会做梦吗？当时在旸池的时候，你睁开眼的那瞬间让人觉得……”
“觉得什么？”长寻抱剑的手微微握紧。
“你仿佛大梦初醒，”渝西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词，“所以你们会做梦吗？”
按照她自己的理解，神仙应该是不会做梦的，毕竟不是说梦境的产生是大脑在休息时深层皮质的不可控么，神仙也会失控？
果然，长寻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地否认：“神仙不会做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让自己沉溺期间的场景。
那些闭上眼就能仿佛在自动发生的场景，有人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往前走，模糊不清的面容，缭绕鼻尖的青草香甜，温柔的、慵懒的、向往的、自在的嗓音，还有……由心底泛出的被人重视的暖意。
“噢。”
见在自己的猜测之中，渝西没有什么继续追问下去的欲望，倒是长寻，竟然多嘴地提醒她：“不仅神仙不会做梦，就连你也需要注意。”
“注意什么？”
“如果你会做梦的话……即使没有心丹需要休息，但也不代表你的梦境毫无意义，所以要是梦到了什么东西，还是需要仔细关注一下。”
想到自己之前梦到的那些场景，不管是关于父母的还是关于无限死亡循环的，渝西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但是明日还有事情要处理，渝西也只能忍住不去想家。
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试图逛一逛这个院子。
按照林府的下人所说，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就是当初诸笑住过的。
而来时的匆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院中和前厅比起来都要干净得多，不惹尘埃的样子就像是时间也被封存的程度，也不知道林夫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样吩咐。
渝西来了兴致，同长寻道：“逛逛？”
“嗯。”
这院子不大，却胜在十分精致。假山、池塘、游廊、花窗、四季草木的搭配都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过……这都是院子原本的样子，能看出来，诸笑搬进来以后应该做过不少的修改，很多地方都有格格不入的搭配。
最不和谐的地方，应该就是花园之中的那个茅草亭子。
见渝西在这里停下来，长寻也不再动作，静静地等待渝西说话。
“……”果然，渝西语气有些发凉地感慨，“她到底要为了他执念到什么时候？如果他现在仍然是常倚天，那么我也支持她的付出，但是现在这个林少杰真的值得吗？”
长寻听得一知半解，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什么意思？”
“当初……”
合阳郡几百年前出现的那只花妖，也是诸笑。只是那时候的她从未害过人，甚至因为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也就跟着爱上了这个人间，愿意和常倚天一起保护这个人间，让它变得更好。
虽然被发现是妖怪，在合阳被通缉，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还挺身而出将渝西和元绿救了下来，为此自己还受了点伤。
可是现在呢，那些上山除妖的道士，都死了么？
作为朋友，渝西在心理上是不想责怪诸笑的，毕竟他们要来杀她，她还击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渝西不能接受的是……当初那么明媚张扬的善良诸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还有常倚天，不对，是转世了，现在应该叫他林少杰。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日不就能见分晓了么？”长寻竟然用了刚刚渝西安慰元绿的话来安慰她。
确实如此，只有见到了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
南阴山距离城中并不遥远，从前更是城中男女老少每逢踏青、登高的好去处。
山上原本有着一座香火旺盛的道观，如今这观中所有道士早都被驱逐得一干二净，也能从侧面说明这妖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第二天。
蜀山的人先行一步，渝西等人则是用过早饭以后才出发。
显然，渝西仍然想要保持最初进入合阳郡的那份轻松，但昨日得知诸笑杀了那么多的人，林少杰又和从前完全不一样，所以那份即将见到老友的兴奋之中早已经添了几分怅然，怎么可能还同之前那般呢。
倒是元绿，她昨夜的那丝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今日就已经开心地梳了一个当初下山时常梳的双环髻，为即将见到诸笑姐姐而开心着。
只是越靠近南阴山，他们就越发觉得那里是十分的不对劲。
——相比起周围山峰的凋零素裹，这山实在是姹紫嫣红的令人咂舌。只要不是凡人，就能看得出来要维持这样的盛况，要与万物生长的自然之道相违抗……而且是整整一年，这得耗费多大的妖力。
刚刚还在兴奋讨论见到诸笑要说点什么的元绿，此时也不由得抓紧了渝西的袖口，低声道：“诸笑姐姐到底要做什么，她不要命了？!”
渝西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从马车上下来，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山的路已经被狂乱生长的杂草灌木覆盖，有的叶子几乎变异到有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蜀山的人比他们先到，按理说应该已经上了山，但山下完全看不出来有破坏的痕迹，或许是修复了……不知道这些人走了有多远。
敖潜伸了个懒腰，倒是没把这些东西当成一回事，踏步就要去走那石阶。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那原本安静趴在青石板的藤蔓猛然增大三四倍，裂变似的成网状就要缠上他的小腿！身后有剑出鞘，无声无息破空而来——
星芒闪过，藤蔓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