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随着马短促嘶鸣,蹄声也细碎下来,转而被谷风寂寂掩盖。窗缝中能看到有人下了马,穿着粗布衫,身姿矫健,甫下马便将背后的竹篓也随意甩在地上。
刘姝望着来人松了口气:“婆婆,你终于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婆婆拿脚踢了踢竹篓,竹篓便在原地打了个转,转头看向刘姝时满心满眼都是笑,满脸褶皱挤得眼睛都瞧不见:“发现一地儿柴胡多如葱,采了一下午弄了半篓,竟然也才挖了十分之一。不留神天黑才想起来回,让你久等。你这会儿回城,是不是关城楼子了?要不要屈尊,跟我个老太婆挤一挤,睡草庐呀?”
刘姝轻轻摇了头,郑重握住婆婆苍老有力的手,不待她开口,婆婆却是笑眯眯地说:“嗯,让你一个未婚女娃子跟我住荒郊野岭,不合适。”
转而对木屋道:“马也回来了,你带她回去吧。”
闻言,屋内的谢安才收了箭,瞥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温言道:“没能在门外相迎,失礼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晚辈?呵,你是宜城哪家迂腐玩意儿的崽子?”婆婆单手叉腰,抽着木屋面上百般嫌弃道,“你还知道收箭,不错,万一我这木屋有个磕磕碰碰,我把你头打掉,非叫女娃踢回宜城不可。”
已经识别出这人是敌人,该做的事情很明确:现在动手,永绝后患。
可医者仁心,若是此时动手,婆婆想必会阻拦的。
那还是先等这人恢复意识,拿到足够多的情报,再作打算。起码,不能在这动手了。
谢安沉默片刻,将室内再默不作声打量,极快搜过榻上之人周身,无兵器,无物品,屋内也无其他东西能拿来伤人,数过箭数,才将弓背回身上。
不待他出门问候,婆婆却是先发难,语气尽是不耐烦:“你就出来吧,烧今儿早刚退,那人起码得再躺个一日,喝两帖药才能恢复神智。”
木屋里这才走出一个男子,身穿褐色军服,背负弓箭,皮带是晋朝统一制式。本该冷血肃杀的身形,被带着笑意的清俊面容冲淡不少,倚着门框抱臂的姿态甚至肆意潇洒:“刚就想说,婆婆好眼力,怎么知道我在屋内的?”
婆婆啐一口道:“你当大夫望闻问切的本事,只能用在病人身上?这破山谷爬进一条蛇,我都清楚它有几个祖宗被我泡酒用了。”
谢安笑意依然,视线在担忧的刘姝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晚辈谢安,字安石。不知如何婆婆称呼?”
大多数人听到谢安二字,反应多都是震惊,而后便是好奇与讨好,毕竟与名人交往,总是利大于弊。谁料婆婆面部顿时皱成一团,厌恶至极地对刘姝道:“互通姓名的方式那么多,你偏偏挑了我最烦的那种,也算是了不起。女娃你赶紧把他带走,诶呀呀,眼睛痛。”
语毕便眯着眼睛,不想再看见谢安一般,拖着竹篓往峭壁边的草庐走去,就着夜晚摇曳的烛火,自顾自地把药草倒在竹编盘子中,拨拉开来,要拣择了。
望着脾气古怪的婆婆,谢安面上笑意不减半分,甚是无辜地对同样无奈的刘姝挑眉。
刘姝叹口气,走到谢安身旁轻声道:“婆婆住在这十余年,向来说的都是,她无名无姓,想叫就叫婆婆。家人,过往,都没听她提起过。病人来了就医,医好了就赶走,什么都不收,我也就是偶尔送些吃的和布。她不想听的话,一概都会当作风的。”
谢安点点头道:“我看过了,这病人是敌军无误,军衔还不低。当着婆婆的面,我可以不动手。快些说与婆婆说了,我们赶紧回吧?”
刘姝回头看向婆婆系在草庐边的马,犹豫半晌道:“我们现在有两匹马了,婆婆一匹,我们共乘一匹,这样好吗?”
谢安点头,又问:“你打算怎么说动她?”
刘姝无奈扶额,思忖片刻道:“药煎好了,婆婆会喂的。这么大半天,她体力剩多少还难说,路上若是不舒服要休息就麻烦了。我和婆婆晚上并未进食,想来你也没吃吧?我现在弄些粥,我会在这期间说服她,如果顺利,吃过饭我们就上路。”
“这期间,我就在外头放哨。准备好,你就到东边刚才的地方找我。”
“好。”
“留心所有铁器的位置,提防那人醒来拿武器伤人。”
“好。”
望着谢安身影没入黑暗,刘姝进木屋看了看病人,将被子帮人重新盖好,站在床边忧思忡忡。
人在生老死面前,平等地毫无反抗之力,唯独疾病面前,还能够站在一起,同仇敌忾。
但人活着却有立场,这立场逼迫所有人,要兵刃相见,要彼此为敌。
“说来可笑,碍着八王之乱,昏晕无能帝王后代争权夺利,将苍生陷入火海,不然哪有什么北国南国,华夏子民,几百年前,本就是一家。
“在我们离开前,你千万别醒,不然,我不知该怎么对你。
“而如果我们放过你,我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刘姝喃喃自语毕,却见婆婆端着热乎的药汤推门而入,提着她肘间袖子将人从床边提溜开,嫌弃道:“马还你了,快跟那男娃回去吧。”
一汤匙药灌入微闭的薄唇,入喉不知多少,却顺着唇缝溢了七七八八。婆婆却不厌其烦,将洒出的汁液用汤匙接了,塞回原处。
刘姝深吸一口气,对婆婆道:“婆婆,安石确实是来接我的,因为宜城外发现敌军踪迹,巡逻队也没按时回城。为了保护百姓,城门已经关了。现在城外很危险,跟我们一起回城吧。”
婆婆嗯一声,继续喂昏迷不醒的男人药,手上工夫没停过。
刘姝又是劝道:“婆婆,今日来找您,没等开口,您就借了我的马采药去了。现在我便将来意说了:我哥哥刘惔,您见过的,在建康求了功名,母亲要我搬去建康,田已经卖出,宅院也找到了新主人,只剩下估价,等到宅院卖了,我不日就要彻底离开宜城。
“我知道您不想离开草庐进城。我劝也劝了十来年,您坚持也坚持了十来年。我此番希望您进城,是希望您能衣食无虞,我也好安心离开。但是现下,城外危险,我希望您就听我一次,跟我们回去吧,等城外安全了再回来,好吗?”
字字惊情,话到尽头,居然已带哽咽。
婆婆这才停了喂药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刘姝,烛光照着,眼眶盈盈水波。
对视只是一瞬,婆婆扭头继续喂药,刘姝正想再劝,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