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凝视起挤在一起的小字。
这解释了,谢安的信为何断了这几日。
但谢安为何被禁足了?什么人能禁足他呢?
他作为名士,来去肆意早就是不争的事实,也没有官职,按理说除了父母,便没人能管他。
思及此,心下却又是一惊:莫非是回建康禀告军情,作为证人出席的时候,被人捉了把柄?
就像修禊日,明明谢家已经处理过蛇,却仍然有蛇出现一样?
他违反军令擅自出城,是为了她。
若是有人以此为把柄要挟于他,她无论如何也得帮忙撇清干系。
得尽快启程回建康了。
手指在额间摩挲片刻,下了决意,刘姝将书信叠好,塞回信封,对文茵道:“我们去太守府,今日交房契,再与故人道别一番,明日就启程回建康。”
文茵高兴答:“是。”
车马行至太守府前,此前一连数日的出入,门仆早已见怪不怪,自然传话到里头,不多时便来了差役,为刘姝领路。
太守府虽然前堂要处理公务,可后院是安置家人的,竟然随程谭一般朴素到近乎无物。
房契握在手中,刘姝却忽然觉得,自己家中那些植物与景致,要是能让这位同样脱离故土南下打拼的人,和他的家人们感到一些慰藉,大约也是好的。
虽然城外危机暂缓,警戒不曾削弱半分。程谭就坐在几日前谢安居住过的正房里,手里查阅着往日军报,见她来,才站起身:“女郎早。”
刘姝也是规矩回礼:“程太守早。”
瞧出她的来意,程谭直接问:“事情都办完了?”
刘姝也干脆答:“是,今日前来,正是交房契的,请太守过目。”
一纸契约,三年修建,十年教书,与父亲最后的记忆,尽收在木匣里。
程谭只是接过,叫差役依照约定将银两称出一百,交给她。
银两入手,刘姝望着那个匣子,闭了闭眼。
大约此生不复再见,愿你的新主人,会好好用你罢。
再睁眼时,冷面太守又道:“行李有多少?”
“回太守,三车书,两车细软,还有一车载人,一共车六辆,随行家仆五位。”
“那我便派六人走一趟罢。”
“多谢。”
程谭却是抬了抬手叫她免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展示在她眼前:“安石应该跟你嘱咐过别的事情,比如,这个。”
一块翠玉,浮雕刻的谢字居中,竹景左布,团雀右驻,确是她当日见过。
刘姝便拿出白玉,相同的景致,凹陷的回路,若是合在一起,约莫分毫不差。
程谭见到白玉,倒是少见地嘴角扬了扬:“安石当日怎么说的?”
“将翠玉收回。”
刘姝原样回答,却见程谭持着翠玉的手指一翻,玉石稳稳抓在手心:“你回去告诉他,这玉我就不交了。此后他少不了用我的地方,我也少不了向他求援。信物不必只用一次,也不必只用在我与他身上。”
刘姝很快明白过来:“拿了这种翠玉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程谭赞赏点头:“安石为人,公允明断。他愿意结交的人,人品也会相当过硬,帮我省了不少交际的成本,处理事情更加快捷。”
刘姝蹙眉:“可你们这样暗自联络,未必不会落下彼此勾结的口实,连累于他。”
程谭闻言笑笑:“你当安石不清楚?我们若在地方做得好,日后他出仕之时,便是他的依靠。他乐意施恩,但也得承担得起重量,否则,不是他看错我们,是我们看错他。任何事情都是相对而言,黑与白,昼与夜,得用对地方,用对时候。”
闻言刘姝便也将不多言,将白玉收回。正要告辞,却听到程谭瞧着她,陷入沉思。
刘姝眨眨眼,试探道:“程太守有话请讲?”
程谭望望天,开口险些惊掉她下巴:“等你们成婚,我得随多少钱?”
“……”刘姝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当场凝固。
程谭不觉如何似的,又自言自语道:“罢了,届时我再问问旁人吧。”
宜城有名的黑脸太守,居然也八卦。
这反差,就像是门口的石狮子突然打滚,白天也能看见星星,前任太守娶媳妇进门。
带着被雷劈一般的震动,刘姝款款走出太守府,被文茵瞧见了,直追问怎么了。
刘姝回头望一眼太守府,忍俊不禁,还是道:“走,去下一个地方罢。”
赶到山谷正值午时,在几个士兵驻守的墓碑前,尚有其他人拜祭留下的果品。文茵将拜祭物品拿下马车,随刘姝一起跪在碑前。
磕过三个头,刘姝烧着纸钱,慢慢对婆婆开口。
“您留下的药方,程太守已经传抄,说会交给宜城附近所有有志于医的人,让他们学习。您亲自攥写的那份,我会带进建康。建康城中有一位大夫,与您的师父齐名,想来,交给他,会是更好的选择——只有神医才能教出神医,对吧?
“我在宜城的事情都已办妥,明日,就会启程回建康,与母亲兄长团聚了。
“不知何日再见……但我会记得您的。宜城百姓也会的。
“我也算您半个徒弟,缺什么记得托梦给我,我会照做的。”
风萧萧而下,河滚滚东流,峭壁灼烧的黑影之上,刻着永不磨灭的药方。
傍晚回到城中,将所有东西盘点过后,刘姝要歇息之时,却有故人上门拜访。
周游。
相隔不过数日,二人再见,却像过了数年,不复昔日亲近,唯余故旧温情。
在刘姝开口之前,周游先挠挠头,笑道:“我知你明日要走,特来送你,到建康。”
刘姝望着男人,气质沉淀不少,于是笑着答应,再不多问。
翌日清早,程谭带护送的人赶到府前,六辆车也停在门口。刘姝出门,程谭进门,宅子的主人就赫然变过。
程谭没急着进门,倒是站在门口,对刘姝礼道:“代我向安石问好。”
刘姝也是回礼:“一定。请程太守保重身体,祝您全家团圆,日常无虞。”
闻言,程谭却是闭了闭眼,露出一丝伤感的笑。
不待她问,便对周游道:“启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