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冢
“我们啊。”宁霜霁挑眉。
白玦收回目光,笑得有些无奈。
世人皆懂得趋利避害,即使看不见弥散的黑气,只见周围死气沉沉,便会对此地敬而远之。
确实只有他们会来了。
宁霜霁感觉同自己相扣的手收紧着力道,便也回握了下,又用指尖蹭了蹭他的指骨。
她知道白玦不是害怕,而是同她一样,有些紧张。
她和白玦之间一定还发生过其他事,那些事给了他们无可比拟的默契,留下了埋藏在土层中不见天日的石头,说不定还化作了第二颗血凝珠长坠在她颈前。
那些事可以填平所有困惑,也会永远改变她们尚算平静的生活。
可她就是想知道,而且觉得是时候了。
“白玦。”
“嗯。”
“我们进去吧。”
“好。”
他们交握着手,一同跨入卷动的黑气之中。
外头明明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可里头却像是有狂风席卷似的,踏入后直觉阴寒的黑气在身侧不断紧贴扫过,每一下都像是被冰凌剌着皮肉,冻得人寒毛直立。
黑气没有放任一丝光束渗透其中,宁霜霁一进去便觉得眼前一黑,再看不见脚下道路,只能小心试探着前行。
好在紧扣着她左手的力道一直都在。
她用还捏着玉佩的右手阻挡迎面扑来的风沙,同白玦相牵着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除黑以外的其他颜色。
灰黄的光线隐约从前方不远处透出,周身狂风侵袭也略有减缓。
他们应该是已经走过狂风最强烈的外围,逼近风眼反而没那么难耐了。
又朝被黑雾和风沙割画成一缕缕的灰黄色走近了些,暴风倏然变换方向,改阻挡为推动,顶着他们的后背将他们猛地推进光亮之中。
二人便顺着那力道彻底跃出风暴地带。
这番变故全在意料之中。
宁霜霁和白玦早分析出二人或同地底脉轮有所感应,若此猜测无误,就算古战场真如预料一般也藏有执念幻境之阵,也应当不会阻止他们进入。
如今看来,不仅不阻止,反还有推波助澜之意。
满地黄沙静铺在地面,周遭一片死寂,却并不空荡。
无数身着同样铠甲军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其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殷红血色和寒铁黑冷,唯因他们所立之处尚算边缘,这才能稍稍显露些黄沙本色。
这便是古战场吗?
宁霜霁紧盯着眼前一条通向古战场中心的血路,隐约可见血路尽头有一身影。
那身影不似旁人躺倒在地,而是单手支剑跪立着。
不知他究竟有何未竞之事挂念于心,这才拼尽一身傲骨,即使身死仍坚守原处?
宁霜霁和白玦虽已进入古战场之中,却还无法判断是否落入阵法里,二人眼神相触,又再次转头看回正中那身影,一同迈步走去。
血渗入沙中,又凝结成块,当真铺就出一条坚实长路。
脚踩在上头,触感全不似踩在细沙上,更像是踩着僵硬石板,每一步都安安静静,半分不曾出现能打破周遭死寂的细沙摩擦声。
当二人走到距那跪立身影一丈开外的位置时,那身影才像是察觉到有人接近,猛地睁开眼。
宁霜霁心里瞬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千年前的古战场不会有人存活至今,看来她和白玦确已入阵。
“亡军遗冢,不可擅入!”
那人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嗓子里如同含着把细沙,发出的声音喑哑不清,但声息间将士血性尤在,短短八字满含震慑之力。
宁霜霁和白玦应声停下。
方才隔得远,如今走近,宁霜霁终于看清他一身装束。
他高束的头发已披散开来,凌乱地搭在脸侧,身前串连铠甲的线丝断地七七八八,只剩一半甲片松垮地坠在右胸前,左半边打底的单衣因没有铠甲遮挡而暴露在外,早被血彻底染成红色。
他缓缓以右手撑剑起身,紧握剑柄肃穆而立,左手则不知一直紧攥着什么,骨节分明。
宁霜霁的目光紧盯在他左腰侧的一处,再无法移开。
那是一枚青玉双鱼佩。
双鱼佩上,一对儿衔尾鲤正相伴游动着。
玉佩沾染将士鲜血,成了青红斑驳的模样,安静地垂坠在那人腰间。
若不是右半边甲片落尽,玉佩此时应当还被好好护在铠甲下才是。
那将士脸上漫布着血迹,血滴流入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见来人一言不发,他也并未慌张,沉着脸执剑安静对峙。
宁霜霁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她抬起右手张开,对照着怀筝的玉佩又看了看。
一模一样。
白玦亦看见他腰间玉佩,心中一动,敬问:“敢问阁下是何人?”
宁霜霁缓缓抬头,只听那将士粗粝喑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似要与风吹黄沙之声融为一体。
“吾乃锋毅军副将,孔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