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
风棋的灵力强行入体死死压制着康辙的灵力,这样的境况其实很像在探阵、探魂,因此他也在康辙心念动摇之时,窥见了不少属于康辙的记忆。
不过哪怕未曾窥见,此时此刻,真相也已昭然若揭了。
从康夫人的死魂当着众人的面飘来,从康家主那声“遇儿”出口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
康家态度突然转为闭塞,一点点踢除门中外人——这是怕倒行逆施之举走漏风声,引来其他世家阻止。
无论哪个世家地界,只要出现疑似死魂出没之处必少不了康家弟子的身影——这是为收集祭品。
就连前不久康家突然找到千结庄,意图要下那处,估计打得也是从中收集残存怨气为用的主意。
阴井上的符咒,正好分了两种,最下方一排是为继续收集康遇散在井中的残魂所留,而剩下的则是为封住井中上涌的阴气。
不为扩张权势,更不为碾压其他世家,一切筹谋不过源于生死别离。
只是这回执念不在死魂身上,而在活人心中。
在场众人的脸色变幻莫测,时而看向水龙,时而看向康家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霜霁感受着塔底对峙的力道,偏头对白玦说:“去帮风棋吧,那里不先解开,这儿就是死局。”
白玦这才收手,直走向康夫人所在。
当新的灵力涌入体内,顶住了脚踝处不断蔓延至全身的灵力困缚后,康夫人眼中终于有了情绪。
许是刚得清醒,她眼神有些迷茫。
而当看到康辙时,迷茫皆化作了悲切。
察觉到有人帮她暂时压住鬼契的控制,康夫人侧头望去,发现是个面容清冷的小辈。
可她太久没出过山门,又是刚刚清醒,实在想不起他是何人,只好投以一个苦涩的笑。
随后她再次将目光转向康辙。
“阿辙,放手吧。”
“遇儿他只是少了些运气,这样的结果,怨不得旁人的。”
“我没怨过何人,”康辙想转过头去正视妻子,可脸都憋红了依然无法动弹,只好放弃,左右已是东窗事发,他说话也没再遮遮掩掩,“我只是想留下你们……天地对你们不好,我对你们好。”
余光中,妻子竟落下泪来。
“你一生解过多少执念幻境之阵,你数过吗?”
“……”
“落入执念束缚有什么好?你真忍心让遇儿也受那种无穷无尽的苦吗?”
“……”
全场寂静无声,此时此刻,没人敢打扰他们。
连白玦和风棋也只是默默操控着灵力,并未出声。
好半晌后,康家主终于又张了嘴。
听着像是再祈求什么似的,有些可怜。
“那你们呢?舍得留我一人独活吗?”
“……舍得。”
康夫人回答前有片刻犹豫,声音却异常坚定。
“爹将康家交到你手里,是希望你能承袭鬼修之路,看透生死悲欢,你……”
她终于再说不下去。
她是非常坚定的,因为知道只有自己和遇儿离去,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她也曾是鬼修弟子,是常同死魂打交道的人,最清楚执念的威力。
魂主浑浑噩噩,分不清岁月轮转尚且难熬,她怎么能让这样可怕的执念滋生在还活于人世的夫君身上?
可大道理说得再多再明白,真轮到自己,还是免不了难过。
知道言语劝说救不了魂主,同样也救不了已经陷入执念的活人,康夫人一步步走上前,冰凉的手虚贴上康辙的脸。
然后,她猛地起手挑出边上一名康家弟子的佩剑,决绝地斩断了她与夫君之间的鬼契连线。
有白玦灵力相助,加上她是清醒状态下自愿承受反噬而离去,这一剑斩得快而利落,半点没给外人留下反应时间。
反噬来得很快,力量更是不可小觑。
康家弟子们刚得知师娘已死不久,就再次见证了她的魂飞魄散。
这次,飞散的魂灵没有被高塔吸取。
因为骤然断开一线后,康辙同另一线的关联当即强了许多,塔中魂因陡然强烈数倍的拉扯,终于撞破塔尖,飘入阳光之下。
塔身被破,吸纳之力再无以为继。
大量阴寒之气包裹着还未被吸收的死魂碎片流入水龙体内,将原本剔透无暇的水龙染成淡灰的模样。
孙童看着师娘如扬尘般飞散,仰头间目光又定在了浮于空中的那团白雾上。
白雾刚冲出塔尖,仍被黑气纠缠冲撞着,却始终不肯吸纳黑气入体,因此黑气只得缠绕在白雾周围,像是群急于找寻缝隙的苍蝇。
阳光一照,清风一吹,外界包裹的黑气便越来越淡。
孙童看得难过,忽然听到身旁方榭的低语。
“这样离开,他能开心吗?”
孙童眨掉了眼中的泪,又想起幻境中的曾经,想起大师兄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倾诉着他的烦恼。
“秘密就是——我其实从小病气缠身,多少次缠绵病榻时都觉得自己怕是命不久矣,没想到都撑过来了。”
“久而久之,我反倒看开了。”
“只是爹娘爱之深,我着实担心,还有义妹……也就是你方师姐,她也是个倔脾气,一根筋……”
“所以其实大师兄我也有很多烦恼,而且生来就背负了一个无法预料的未来,自己倒罢了,可牵扯到旁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童当时年纪小,不懂他话中苦涩,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听秘密”上。
但他的好奇心没有得到足够的满足,甚至有些失望。
因为大师兄身体不好这事大家都知道,实在算不得一个秘密。
还不等他说什么,大师兄突然笑了笑,笑得比阳光还明媚温暖,揉着他的脑袋对他说:“终于不哭了。”
“等你长大了,大师兄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到时我把你方师姐和赵师兄都喊上,让他们见证你斩妖除魔的飒爽英姿如何?”
……
带着笑意的声音永远淹没在了回忆之中。
孙童一直在等大师兄兑现诺言,可他再也等不到了。
悲痛的情绪将胸膛占满,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