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
冲淡了孙童对方榭的畏惧。明明平日不敢和她多说话,对视一眼都会被她眼中魄力吓得惶惶不安,此时孙童却鼓起勇气应了她一句:“不会吧。”
一滴水珠砸进草丛中,孙童偏头望去,正瞧见方榭身前草丛中的一片晶莹。
但他还是说完了想说的话。
“他应该会很难过,因为我们选错了路。”
自从大师兄死后,方榭再没有这般哭过。
她天生性子冷淡,不善交际,唯有面对义兄,趁四下无人偷偷叫他“哥哥”时,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可以是个爱撒娇的小妹妹。
她其实从没忘记过那时的事。
那时大师兄同她一起出山除妖,却在落脚客栈后染上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事虽时常发生,但她还是担心不已,打算留下照顾。
但大师兄没有答应。
他说,一切如常即可。
他说,在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还会发生很多事,不该为一人驻足不前。
她那时哭笑不得,只觉得大师兄突然咬文嚼字说起大道理来,好生奇怪。
现在想想,那时的大师兄是不是已经预感到命不久矣,这才不得不利用最后的机会宽慰她?
白雾外的黑气在烈焰下逐渐化去,消散时难免对周遭环境产生影响,不仅引得幻境场景如回光返照般再次闪动起来,也使得在场剩余的零星死魂有了狂化征兆。
后山又陷入新的骚动,可方榭的视线再未从浮动的白雾上挪开。
外层黑气彻底散尽后,白雾终于得以化形成了原本模样。
只是再没有曾经的英俊潇洒。
披头散发的死魂虚弱地几乎看不清面容,手脚和头都无力地垂坠着,像是被吊在空中受刑,痛苦而无奈。
夏日的日光阳气最盛,照在康遇本就近乎飘散的死魂上。
没了黑气替他遮挡,他就像块冰塑,一点点的在烈阳下化去。
不过片刻,便只剩右脚还勉强能看清了。
——那有鬼契连线相牵的右脚。
方榭不忍再看,收回目光猛地抬手挥剑,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确认鲜血在剑刃上镀了层暗红的膜后,她跨过滴满她泪水的草丛,直朝康辙而去。
又是一剑挥下,方榭以自身血契之力斩断师父的血契连线,自愿担下了强断血契的反噬后果。
这是她唯一能为义父和义兄做的了。
世上没有万全之事,失败了便只能接受,她从不会因无法接受失败结果而后悔。
但她现在确实后悔了。
尤其是亲眼见证大师兄抗拒怨气入体的那一刻,悔得不能自已。
心口如被万线切割般难受,方榭低头呕出一口黑血,却顾不上擦。
她奋力抬头望向空中白雾,看黑线顺断口飞散,直至渐渐蔓延到那片模糊白雾的右脚之上——
血契连线一断,风棋便收回了压制康辙的灵力,康辙终于得以挣脱定身束缚,疯了似的朝那白雾扑去。
方榭轻喊了声“义父”,他也没有回头。
可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手掌捞到白雾的前一刻,白雾仅剩的右脚也消散在了空中。
三年心血乍然成空,一切都回到本该有的状态。
几位家主终于走上前来,齐齐出手,困锁住了长跪在地上痛哭的人。
他们都是为人父者,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就算无法认同康辙此举,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恰巧是今日,恰巧被他们撞破了执念幻境之阵成型前的关键时刻,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知晓其中因果后,三位家主没再为难康家弟子们,只压着康辙朝山门外走去。
路过风棋时,风溯河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
风棋自知身份要暴露,对他扯出个尴尬的笑来,却没有给出个解释的意思。
最终风溯河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风庄戚三家小弟子们还没从康家的悲剧中醒神,直到见自家家主逐渐远去才想起跟上。他们大多会在离开前偷瞄向白玦、风棋和宁霜霁,可没人敢在这时冲上去多嘴。
赵亭安和孙童目送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小心地扶起方榭,朝弟子宿方向退去。康家主被带走后,康家弟子们群龙无首,自然而然将方榭当成新的主心骨,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一个算不得阴谋的谋算破灭后,剑拔弩张的众人终于恢复了冷静。
可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