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七）

许随意煎药喂药一直忙到天将明，老太医说皇帝的病情算是稳定。人还没醒，其余的要等太医院那边尽快研制解药。

现在老皇帝昏迷不醒，琐碎的事情大多由章公公料理。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众人对他也是尊敬，他请各位殿下先回宫。

“我也可以先回去吗？”许随意凑到章公公，看着远走的人羡慕。这一晚上好像大家都在担忧忙碌，但是最累的不就是她一个人嘛！

章公公微微扬起嘴角，语气柔和，“公主不可以哦，您要在这照顾陛下。不过您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各处逛逛。”章公公和善，许是上了年纪，他的声音不似小公公那样尖锐。

皇帝昏迷，早朝取消。到了时辰的天空仍旧阴沉，茫茫一片找不到一丝曙光。许随意往空旷的殿前走，有几滴雨落在脚边。等会就会下起大雨，潮湿的水汽会把整座皇宫围笼，她会被困在雨里，也被困在皇宫里。

算了，还能找一月和梁瑾期聊天，她安慰自己。余光看到一把伞柄，那双瘦削修长的手覆盖其上，伞柄后是她见过无数次的眼睛，带着落寞哀伤。

谢长亭举着伞站在台阶下，抬头和她相望，他的怀里还有另一把雨伞。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想先开口，也不想一和她说话就不可避免地扯到那个话题。

“你来给我送伞吗？”许随意心虚地看了眼四周，没有注意到这边。

这一句话好像让他得了准许，他走上台阶走到她身边，将一直捂着的伞递过去。“宛若说你昨晚进宫没带伞。”偌大的皇宫怎么会缺一把伞，他只是想来。

许随意接过，说了一句谢谢，两个人之间变得沉默。谢长亭想往前再近一步，许随意迅速往后退。谢长亭的表情有些受伤，他僵在原地没敢再动。

他以为许随意讨厌他，开口想要解释：“我就是......”

“在皇宫要注意点。”许随意小声说。看他微微错愕地启唇，喉结上下滑动，之后也没说话。他这是听懂没听懂她的意思？

这个位置显眼，许随意怕被有心人看见。压着声音只将头凑近一点，“你有找府尹传鲁阿三问过话吗？”

谢长亭看着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脑袋，忍住想上手摸摸的冲动，别开脸嗯了一声。他现在有一个猜测，能将娇娘案件的疑点联系起来。

许随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我们有机会在清婉大婚前破案吗？”

“你很想阻止这门婚事吗？”谢长亭问她。

她想呀，她如果不想，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奔波。她要知道娇娘所说的罪行是否真的是陈子真所为。

许随意迫不及待地点头，让谢长亭的话欲言又止。他怕自己说出来的结果让她失落，怕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像一场笑话。

“你和我说说是什么线索。”她想听谢长亭说，又觉得在这说不安全，“等等，这里不方便，你去瑾期那里，我晚点就过来。”

她要去看看老皇帝的情况，再和章公公说明自己要离开一下。章公公那边没阻拦，皇帝的药刚服下，御书房守卫森严，确实不必她寸步不离。

等她出来，外面的雨势渐大，朱红的殿檐下雨水倾斜，落到地上砸开一个又一个。一月说不跟着去，她要留在这帮忙照看。一月到底是梁云乐，她对老皇帝有亲情，比她这个半路子窜出来的人强多了。

此刻她们并肩看雨，在渺远和安宁里她好像淡去了对许随意的羡慕。那份从小到大一直存在的，对许随意的羡慕。一月释然一笑，让许随意快去快回。

一月叮嘱完想回御书房内，被许随意抓住隔壁。许随意语气无奈，“我的麻烦好像又来了。”梁云旭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东西往她这边来。

她和一月都下意识地皱眉，对着梁云旭的到来疑惑又不情愿。几乎每一次聊天都是以不愉快收场，许随意真的不想和这人拉扯。

“我等会要是和他吵架你拉我一下，毕竟在皇宫里，我怕丢了你的面子。”许随意对自己的一点就炸的脾气有所了解。

她怕自己一开口情绪就藏不住，乖乖站着看梁云旭的意思。这人走到她们面前连伞也没收，只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送到他面前。许随意接过那东西，掂在掌心里还是温热的。食物的香味传到她的鼻子里，她立刻就猜出这点心。

西出之后梁云旭整个人变得寡言，那一双眼睛尤其犀利。有时候安静不语地看着你，像是在思虑如何捏死一只玩物，她变得更加怕他。

“这也是给我的？”许随意没想到这一早上接连收到东西，说话时也没细想。

“也？”梁云旭不悦，“已经有人给你送了吃的？”

许随意不想惹这人，收了人家的心意讨好地摇头，“没人送，只有你送，谢谢。”

“阿乐都不愿意喊哥哥了？”梁云旭一直对她的称呼耿耿于怀。

“还是称您一声六殿下威风，”许随意佯装打趣，接着就说自己确实饿了。

梁云旭见她收下也是高兴的，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许随意看着他在雨雾中模糊的背影，用肩膀碰一月的肩膀，“你哥，有点怪怪的。昨晚也是，就这样当着大家的面把药方抢来塞我手里。”

她还想再说两句，一月已经不耐烦，“再废话等会走到熙宁宫又该走回来了。”许随意要定时来给老皇帝煎药。

熙宁宫已经泡好了茶，两个人坐着等。梁瑾期开了半扇窗户，裹着雨气的风吹散茶炉上冒着的热气。殿外人声响起，下一刻许随意推门而入。

她的裙摆被打湿，肩上的秀发也落着水珠。进门前她毫不在意地拍拍，从容走到桌上坐下。外面的雨下地这么大，她是一路走过来的。

“怎么不坐轿辇来？”一般雨天宫里的娘娘皇子们都不愿意出门，实在要出门拜见也是坐轿辇。梁瑾期想她虽不是真正的公主，但是好歹是贵门小姐，应当也不爱走路。

谢长亭倒是不奇怪，他给许随意倒了杯热茶驱寒。“要不是在宫里，她可能会连伞都不撑一路跑来你这。”他知道许随意的骨子是个多率性的人，她不在乎晴雨，只是凭心。

梁瑾期被惊到，叹着，“舅母挺有想法。”

他的称呼把谢长亭取悦到，他拿茶杯掩着面偷偷去看许随意。她好像不讨厌，挑眉接下这个称呼。

“下次别在别人面前叫。”许随意注意到谢长亭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意提醒梁瑾期，接着立刻让他说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