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梵境隐在山林，一路弯弯曲曲。
程临聿行至梵境入口处，许尔舒正与门卫交涉。
宾利堵在卡宴前面。
许尔舒抚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她静坐车内，透过窗户与他对视。
宾利久久未动，侧眸摇下车窗，淡淡袅袅的目光缓缓收回，清凌凌的嗓音传到程临聿耳中：“程临聿，让我出去。”
宾利的关门声震天响。
“许尔舒，这浑水非趟不可？” 程临聿冷眼瞧着她，发问的余调有一丝怒意。
她试图松开手臂上捏得发疼的指节，抬眸，望着程临聿，轻声回他：“是。”
“放下吧，了结一切后也不会快活，叶姨也已经不在乎了。” 程临聿抬起手，抚着她的脸颊。
许尔舒平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似酝酿，又似思忖：“我以为，你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程临聿的面容落在阴影中，再出口前，缓了很久的呼吸，“这条路并不好走，我不希望你再去趟许家这浑水。世间众生，各各自有因，各各自得果。快快活活的，像在苏黎世，嗯？”
“可程临聿，你教过我的，不争有果，争亦有果。两果有同，亦有不同。我，不甘心。” 她眼里蕴着潋滟水光，可却倔强得不掉下来一寸。
程临聿心中一震，如被剧痛攫取，指尖发抖，“紫檀木佛珠能求得一次平安，还能有第二次吗，枳枳？”
许尔舒看着他，眼含晶莹泪珠，带着柔和的笑，很轻很缓地摇了摇头，“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临聿苦笑了一下。
梵境入口花开满墙，风吹簌簌。
程临聿想要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在乎，就不要拦我。”这次，她一点都不再含糊，斩钉截铁地推开他。
“正是因为在乎，我才不会让你去。许家不是容易颠覆的，更遑论许致成在商界、教育界的名望。” 程临聿嗓音微哑，视线停在她脸上，一瞬不错。
许尔舒指尖停在他平整的衣领上，垂下眼眸：“不试试，你怎知我做不到？当年那么难，你也做到了。我是你教出来的，我也可以做到的。”
程临聿静了半晌，修长的手指抵了抵眉心：“许尔舒，我切身的例子是想告诉你，了结一切之后一样不好过，你把商界想得过于单纯。”
“不，我知道的。” 许尔舒有些难过地抿着唇纠正他：“可，你又怎知我没有尝试过放下呢。”
那段时间，夜深人静，骨头缝，神经隙，疼得要命，明明高昂效用斐然的药就在那里，可她不能用，只能硬生生要过去，盯着沙漏，只能靠漫长的自愈，不知道明天是更痛还是好点。
在那一刻，她从未那么恨过许家人。
“程临聿，我试过的。我念着你手抄的《心经》，一遍又一遍，念得我会背，可还是放不下，越念越放不下。”她努力地想笑一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程临聿抚着她软糯的脸，眼中带着哀求式的哄意，试探着：“给自己点时间，时间会让你放下的，嗯？”
许尔舒眼泪滑下来，濡湿了他的指腹：“若是时间不能放下，待到岁月流尽，早已无能为力，又要如何。”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曲起指腹，拭过她湿润的眼睫：“你是下定决心要做的。”
许尔舒仰起脸望他。
“是。放下，不放下，我都要做的。”
程临聿猛然把她抱回怀里，他抱得用力，抱得发狠，恨不能扭转她固执的脑筋，恨不能栓她回去。
“枳枳，或许，我来助你。” 程临聿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只要许家倒了，一样的，你做，我做，都是一样的。”
他语重心长地与她讲着，试图说服她。
可她还是推开他。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咬着牙，捏住她小臂的力道加深几分：“你的目的是许致成倒台，许远和林琼文下台。我一样做得到。”
“嗯，你做得到。但是，那不一样。”她的眼睛瞪得很圆，头晃得眼眶里蓄满的眼泪飞溅到他的手上，灼伤了他的心。
程临聿渐渐明白过来，他看进她如泉般泓泩的眼睛，怔怔地松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谑笑道：“所以，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
空气凝结了一般静下来。
这声“不愿意”扎进他耳里。
他微微侧过脸，贴着她的发。
他看不见，许尔舒眼尾滑下的泪就这么滴落在沥青路面。
前两日晚上尚觉出去的路漫长，今日却很短暂。
她的车速那样快，一路掀起沿路郁金香同个方向倾倒。
两旁行道树越来越少，高楼大厦越发清晰，她却开心不起来。
“上车吧。”程临聿彬彬有礼地帮她开了车门，绅士地掩住车厢上边，轻声地温柔嘱咐。
许尔舒指尖轻颤，不动声色地颔首。
关上门，坐在车里，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叶龄之敲了一记手背后嘱咐他，带她出去进香，那次他也如此迎她。
她用力闭上眼，忍住了灼热的眼眶。
“程临聿——” 许尔舒转过头，毫无征兆地冲他笑了一下。
程临聿抬头停住，垂下首来，眸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她很会笑，浅浅的梨涡浮在颊边，漾到蜜里去。
推开车门，踮起脚，许尔舒很温柔、很细腻地吻他。
四月晨风携一丝清冷，点点金色的光晕里打着旋儿。茫茫然，些许伤感无边肆意。
静静吻了一会儿，他稍稍分开，用两指压住她唇，语气和煦：“你该走了。”
恒信大厦倒映在她眼底。
她一直没下车，笔直地坐着。
今天天气也不晴朗，潮气弥漫在空中，丝丝缕缕的，像是庙里的香火。
青色的烟，没有刮风，好像冻结在空气中，不晃也不动。
良久，她缓缓收回目光，启动车子，驶入恒信地库。
副总办公室。
许尔舒伸手打开保险柜抽了份文件出来交给宣林：“交给法务部，该算的账让他们了结。”
“决定了？”宣林伸手接过文件，温温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