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救
平安镇。
伴香楼。
苏求之从伴香楼里走出来,她素来苍白的面色此刻泛着些红晕,而她素来闪着精光的眼睛,此刻亦恹恹失了神气,凉飕飕的冷风从她身畔经过,卷带了些淡薄的酒气。经过她的行人,不论男女都带着鄙薄的神色,有些女子故意捏着丝帕,作出被酒气熏到的神气。
苏求之不以为意,虽说陈国不禁女商,但出入青楼的女子总共是个异类,更何况,她的名声也不会因为不出入青楼就好一些。
苏多鱼迎了上来,挥手招呼轿夫将轿子抬过来。
苏求之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的天,乌云从远处蔓延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她淡淡道:“多鱼,要变天了。”
苏多鱼应了一声,为苏求之撩开轿门的帘子。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隐隐的,夹杂着一道求救声。
苏求之停了下来,往那一方看去:“多鱼,去看看。”
苏求之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肺的主儿,她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对无关自己的事情,素来是瞥也不瞥一眼的。苏多鱼狐疑地看了一眼苏求之,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苏求之的话。
“快去。”苏求之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以她的性子,原是不会管这闲事的,只是那道求救的声音特别温润悦耳,竟然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些许善心。善心,苏求之冷冷一笑,她竟然还有这东西。
苏多鱼应了声,快步过去,不一会儿,又快步回来:“是城北王家跟城西邵家的几位少爷,他们围住了徐神医的小儿子徐木头。”
徐木头?
苏求之的眉心轻敛,细细回忆,是了,徐神医确实有一个小儿子,听说是个傻子。苏求之抬眼远远望着那一厢的喧闹,轻轻呢喃了一声:“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个傻子。
“五小姐,我们走吧。”苏多鱼恭谨唤了一声,委婉地暗示苏求之莫要多管闲事。
那群人将徐木头围在中央,迫着他往伴香楼走来,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们做什么,我要回家!”男人的声音如春雪消融后初复生机的泉,清润清澈,只是话语充满了稚气。苏求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么好听的声音配给一个傻子,当真是暴殄天物。
苏求之的外祖父原是宫廷里的乐师,只不过混得颇为落魄,传给苏求之的东西,除了一双敏锐远超常人的耳朵,倒也再无多少有用的东西。
“你个小娘皮,乖乖跟我们走,大爷们带你开开眼。”一个男人大笑道,似乎是城北王家的二少爷王中棋。这个二少爷,不学无术,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
“快走快走,阿发,爷让你准备的女装准备好了没,爷一想到这小娘皮穿上女人的衣服,啧啧啧,爷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声音是王家表少爷的,这个表少爷家道中落,跟着母亲投靠王家,什么事也不做,成日里跟着王中棋鬼混。
“何止你一个人啊,爷想这兔儿爷可想了好几年了,要不是他老爹管得紧,爷早就上了他了。”这个声音是,苏求之皱了皱眉,这个声音太过普通,她听不出来,但听他这意思,竟然是个有龙阳癖好的人,那么,他应该是……苏求之凝了凝神,眼中精光一闪,是了,是平安镇知县庶出的三儿子郭丙良。
“五小姐,我们走吧。”苏多鱼又催促道。
苏求之点了点头,可是,点头归点头,那道极中她意的声音一声声唤着,仿佛变成了一道道符咒,困住了她的脚。
一声重响。
为了躲避众人的调戏,徐木头摔倒在地上。
叹了口气,苏求之转过身,迎了上去。
苏多鱼急忙道:“五小姐,邵家……”
人群就这么突然停了下来,五个世家子弟齐齐将目光定在苏求之身上,他们的随从也停了下来,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郭三公子,王二少爷,邵四少爷,王家表少爷……” 苏求之原本挂着礼仪性的笑容,在看清站在王家表少爷身畔卓尔不群的那个人时,她的笑容立时僵住,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不过,这也是片刻间的事情,睫毛眨动间,苏求之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言语有些假意的欢笑,“二少,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你怎的在这里。”邵家二少爷邵卓卿俊眉深锁,忍不住上前一步。
“哈,我说是谁呢,邵二少爷,这个不就是你的弃妇吗?哈哈,弃了你这个未婚夫的妇,哈哈哈哈。”郭丙良大笑道。
“是我二哥看不上她。”邵家四少爷邵卓勋立刻反驳,“谁会娶这种抛头露面,不知廉耻,连伴香楼都敢进的女人。”
“卓勋!”邵卓卿冷喝一声。
对于邵卓勋的无礼言论,苏求之静默以对,全当狗吠。她看着邵卓卿,慢慢道:“二少,求之把这个人带走如何?”要说这五个人里面还有谁会讲点道理,那非邵卓卿莫属,更何况,她的脸面,眼前人终究还是会顾及几分的。
邵卓卿深深看着苏求之:“求之开口,我又怎会不允。”
邵卓卿容貌俊朗,举止潇洒,是平安镇出了名的博学公子,此刻他言语温柔多情,换做其他姑娘,只怕早已经醉了。
可惜这个姑娘是苏求之,她能做的,不过是偏过头去,轻轻道了一声谢,随后便低下头,静静等候邵卓卿带着众人离去。
邵卓卿叹了口气,领着众人掉头而去,行了三五步,忽而掉头,看着苏求之,迟疑道:“你,看上他了?”
苏求之素来冷凝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小小的错愕,复又回归冷凝,她摇了摇头:“家母素来倚仗徐神医救治,他的小少爷,求之理当照应。”
邵卓卿紧紧盯着苏求之,确定她并没有说谎后,又叹了口气,举步离开。
这五个人里邵卓卿是主心骨,他发了话,众人虽然不甘不愿,最终骂骂咧咧了一通,还是走得干干净净。
徐木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木然站着,低垂着头,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哭着装可怜。
真是一根木头。
苏求之叹了口气,摸出丝帕,缓步上前。既然救了,总得把人给徐神医送回去,做事做一半不是她苏求之的风格。
走近徐木头,苏求之将丝帕递到他面前,她素来不是话多的主儿,加之,刚才毫无准备地与邵卓卿碰面,更没了说话的心情——丝帕摆在他面前,就算是个木头,也该知道它是作何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