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温云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一丝光亮照入遮挡不严实的窗户，形成一条条光束。
丁达尔效应。
他看着光束中尘埃飞舞缠绵，又发了呆。青年进来便看见他睁开眼睛发呆，苔灰瞳孔追着光，也映照着光，似乎是某种渴望。
“今天出了太阳，很暖和。”青年开口道。
温云听见他的声音，回头，苔灰瞳孔背光失去一瞬间的烁然，他也开口，却声音沙哑：“今天的太阳很好。”
“出去看看吗？”青年为他端来一杯热水。
温云坐起来，接过热水抿了抿，他握着温热的杯子又看了看照进这间灰暗单调残败房间的光束，道：“我做了梦。”
“什么梦呢？”青年问。
温云：“很孤独的梦。”
青年：“怎么说？”
温云：“我好像陷入了某种过去，沉浸在某种过去的情感里无法自拔，以至于面对现下我总会感到无边际的孤独。”
青年：“你想念以前的日子了吗？”
温云垂下眸：“我说不清，好像怀念的不是那时候的生活方式，而是那时候的情感。”
青年：“人是会怀念过去的。”
温云：“……”
青年：“但人只会想起过去的好时光，因为封存于记忆且走得太快，以至于回想起来后觉得茫然且孤独。”
温云：
“或许。”
青年：“为什么不试着向外和解呢？”
温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我好像永远地与他们分隔开了。”
青年：“改变自己呢？”
温云：“又好像难以改变。我无法从过去自拔，我很懦弱，只想着在过去找到温暖。”
青年：“那就先放一边吧，不要哭。”
温云一怔，下意识地伸出手摸摸脸颊。
没有眼泪。
他明明没有哭。
青年摇摇头，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说：“可是我听见你在哭，哭得让人很难过。你有的时候哭得很大声，震耳发聩；有时候哭得无声无息，好像在你的眼睛里，你的眼泪总是流不尽。”
温云觉得有些好笑，道：“怎么会呢，眼泪总会有一天流干的。”
青年反问他：“那孤独呢？”
温云握上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蹭依偎般道：“这对于我来说，有时候是抽象的，有时候又是实质的。我看不见它有时候却又能摸得着它，我也很难解释它会不会消失。”
“或许不会消失，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只是有了某种慰藉与联系节点，才得到了安慰不再感到孤独。”
青年伸出手去揽上他的头，低声道：“我突然害怕你会离开。
”
“每个人都会离开的。”温云想起那头雪地里的狼，它也化作一点尘埃沉沉地埋入了那片无垠雪地，不清楚是否是最后一面，也不清楚以后还会不会再相见。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人与野兽是有某些共同点的，尽管他们在生物学之上有区分，但还是能够有某种相近。
青年将他抱入自己怀里：“但我总在害怕你会离开。”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温云无奈地笑。
青年：“我觉得你不该在这里，你也不是这里的个体。似乎是某种已定结局，预示了你会离开，这让我感到惶恐不安。”
温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青年：“可我希望你离开的话能够让我看见。”
温云卸下力气，在他怀里合上眼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道：“不要哭。”
青年此刻泪流满面。
他们是同伴，拥有一样的性别，感性又坚强。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又理所当然，不夹杂任何特殊情感，只因为他们性别一致总能够共情从而生出互相怜惜。
……
今夜的雪山上有漫漫星辰，温云披着毛毯，坐在青年身旁抬眼望星辰闪烁。
“真漂亮。”温云把头依靠在青年肩膀上。
青年也抬头看着星星，说：“我也觉得。烦恼的时候只要抬头
看着天空就会觉得，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温云：“你也会烦恼吗？”
青年：“为什么不会呢？人是会烦恼很多东西的。”
温云：“你会烦恼什么呢？”
青年：“我会烦恼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为什么步履匆匆，他们好像一直都那样急，总是不肯放慢脚步或者停一停。”
温云：“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个。”
青年：“我也会烦恼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永远追逐着大流。小流里的人啊，总会被遗忘，哪怕他们比大流更前，却落得无人问津。”
温云：“也许大流是大势所趋，能够得到更多的关注与侧目，也能够得到更多认同。人各有志，大流也好，小流也罢，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青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总是需要有人奔赴小流的，只希望他们不要被遗忘。”
温云低下头：“被遗忘很痛苦。”
青年点点头：“被遗忘的同时却还要被否认贬低更加痛苦。”
温云：“也许是时候退出河流。”
青年“啊”了一声，摇头，道：“我觉得不应该，太不应该。他们应该留下印记并被后人发现的，也应该得到尊重。时代的不同总会给予人不一样的思想与观念，用现今的思想与观念去看待过去其实不一定正确，毕竟就那
时候来说，能够投身于小流之间努力汇聚为大流已经是很勇敢很了不起的事情了——那是一种奇迹般的不可思议。”
温云回头看着他，看他在满天星辰之下的双眸，干净纯粹。
“或许是奇迹般不可思议的爱。”他说。
青年微怔，而后笑开：“对，是爱。”
“不管是大流，还是小流，其实都是爱。”温云说着，站起身道。
“都是热爱啊，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也没有哪一个应该被遗弃。都一样该得到尊重，也都需要正确去看待去欣赏的双眼。”
青年仰头看着他的同时也看着满天星辰，笑道：“但说这个会不会让人觉得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