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温云最后还是在一个午夜悄然离开。
他没有留下太久，又飞走了。黎桥推开门便见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以及一只刚盛装过凉白开，被饮完后倒扣在架子上尚留些许水痕的透明玻璃杯。
晨间有光从窗户透入，丁达尔效应下尘埃飞舞相拥，他看了好一会儿，嗤笑一声。
果然。
也许他应该猜到，温云是不会一直滞留在这里的——他没有根须，根本没有办法扎根，怎么可能会安然地待在一个地方。
对于他来说，或许哪里都是不安的。但哪里有光明的地方？哪里都是灰暗的。
“管他呢……傻子一个。”
黎桥喃喃自语，摇了摇头，将房门关上，重新上锁。
……
也许鸟儿一辈子都在寻找归宿。
温云坐在熙熙攘攘的铁皮火车内，他缩在靠窗的角落，抱着一包行李。火车如同沙丁鱼罐头，瓜子，柑橘，火腿肠的味道经久不绝，嘈杂人声和小儿哭闹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他第一次置身于这种人间烟火如此浓重的地方。处处都提醒他，他现在已经远离组织。
目的地是哪里他没有细看，只依稀记得离首都近——火车没有直达首都的地点，一般在附近，还需
要转车。
他也离开首都很久了，一切恍若隔世，提起首都他总会不可避免地想到别墅，以及庭院内的天使雕塑与玻璃花房。
以及唐弘野。
想着，温云微微敛眸。说到底，他还是胆怯的，青年的骨灰他还是选择了邮寄。一开始他是不知道青年口中的“姐姐”是谁，只依稀觉得青年眉眼有些熟悉。后来在为青年整理遗物，他翻到青年未能送到亲人手上的信，看见信封的收信人姓名他才知晓，青年口中的“姐姐”是安娜。
那个在庭院里的佣人安娜，小姑娘一样活泼开朗的beta。
温云望着窗外出了神。
那么当他面对唐弘野呢？
他总是能够在闭上双目的瞬间回想起那一天，荒诞又惊悚，他只来得及跑，还要被唐弘野推出去，以及唐弘野最后的话语。凌乱嘈杂的，也是燥热急促不安，连他再次念及“唐弘野”这三个字，还是咀嚼出血腥味——
是他又咬破了口腔内壁的软肉。
意识逐渐昏沉，他盖着款大的兜帽，整张脸隐埋入黑暗之下蜷缩在角落里渐渐入睡。
也许睡醒一觉后，他便能够再次看见他想要见的人。
……
柏西收到温云离开的消息已经是
中午。
他有些怒不可遏，但在摔碎一个杯子后又平静下来。
斯西汀瞥了他一眼：“你在生什么气？”
柏西咬了咬牙：“我以为他不会再走了。”
斯西汀嗤笑：“怎么可能，双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自然能走。”
柏西：“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斯西汀慢条斯理地清理白玫牌位，道：“你说过，他是鸟，自由的鸟。哪怕没有双脚，没有根，但他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可避免地有了牵挂。”
柏西微微一怔：“你是说他想唐弘野了吗？”
斯西汀垂眸一笑：“毕竟是曾经同睡一张床的人，唐弘野也给予了他最初的安全感不是吗？”
柏西：“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毕竟我不认为唐弘野爱他。”
斯西汀：“爱这种东西，谁说的清呢？”
柏西皱眉：“我始终觉得唐弘野对他另有所图，不然我找不出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唐弘野一开始对他那般好。”
斯西汀摇了摇头：“事实上，没有谁对他真正无所需求。”
柏西突然语塞。
斯西汀扫了他一眼：“不是吗？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唐弘野那边，都无法撇清关系地讲对他没有另外的索求。”
“你气愤他离开，是
因为你捕捉到‘那位’对他感兴趣，想要趁机私底下利用他来拉拢‘那位’，能够在与格林对峙之中多一张底牌，不是吗？”
“当然，唐弘野那边我也不好说，但可以肯定，无论是你，我，还是唐弘野，都对他有所图，都谈不上清澈。”
柏西脸色微青，但也找不出话语反驳。
确实，他抱有这个意图。但他还是吐出一口浊气，道：“那凭什么他会去唐弘野身边？明明与唐弘野比起来，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谁知道呢，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选择。”斯西汀打断了他，慢慢地点燃三根香，道，“哪怕是有所意图的温暖，也是温暖啊……或许说，有某些时刻，唐弘野面对他时还是干净的。”
“比如说，唐弘野救下了他，不是吗？”
柏西不说话。
……
绿皮火车停了，吱呀一声，火车门打开，乘客们又熙熙攘攘着下车，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肩上背着各色行李，有的怀里还抱着孩子，争先恐后。
车下有他们的亲人在等候，看见火车上下来熟悉的面孔喜笑颜开，上前去拥抱，嘘寒问暖，眉眼间盈满担忧与关心。
温云也在火车内的乘客下得七
七八八后醒来，睡眼朦胧下，他隔着窗便看见各色人脸以及温馨一幕。
人间烟火。
他很羡慕。
只有一道玻璃的距离，但好像不可触碰，他似乎始终与他们相隔着什么。
“先生？您还不下车吗？已经到站了。”有乘务员发现他还在角落里不起身，走到他面前友好询问。
温云回神，点了点头，迅速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抱入怀里，低下头下车去。
那么走去哪里？温云迟钝地想，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得见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他第一次经历，只能是照葫芦画瓢，跟着大部分人走出火车站。
走出火车站后便是拉客的司机，以及一些摆摊贩卖食物的小贩，有人举起一张用纸皮裁剪而成的纸板，上面写着地点，并高声吆喝着。
有人拉住温云，语气急切地问他：“去首都吗？是去首都的xx区吗？我们这有车，有位！”
温云茫然，看着对方热切的面孔，又看了看对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手指缝干净，但很粗糙，长了很多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