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让伸出的手没动,冒着热气的水珠顺着瓶身落到他白皙的指上。
冷色调的云层滚滚而来,天色十分昏黑,像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裴让长睫垂下,眼眸晦暗不明:“桑眠,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桑眠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的陈诉:“说什么。”
裴让握着牛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垂眼看她。
桑眠见他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裴让,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长久的沉默就像悬在两个人之间的一颗定时炸弹,人与人之间,对错都可以申辩,唯独对冷漠无计可施。
对视良久,桑眠微低着头,心脏里的酸楚难受到快要爆炸,就在桑眠以为裴让也不会再主动开口时,他忽然说:“桑眠,我甚至宁愿你是讨厌我的。”
桑眠呼吸一滞。
“至少那样,我在你的心里还算是特别的。”
一句话像浪潮将桑眠彻底颠覆。
裴让哑着声音缓缓问:“桑眠,当初为什么走?”
桑眠停下动作,哑然许久,才找回声音:“没有为什么。不想再待在宁城,所以走了。”
“是吗,”裴让沉着声音,不是那么清晰,其中有几分平和的意味,“是因为在宁城没有什么牵挂,我们的约定也没有那么重要,是这样吗。”
桑眠垂下眼,一言不发。
裴让声音低下去,和呜咽一起混在喉咙里:“桑眠,为什么当初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为什么连句道别都没留给我,为什么连微信好友也要删。”
桑眠静静的听裴让说完,没什么反应,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裴让,这很重要吗。”
“重要。”裴让不等桑眠反应,自顾自地说道,“你说过以后每年除夕都要一起去看烟花,说好要一起考同一所大学,我都做到了。”
“桑眠,”裴让的声音里一片痛楚,“可是为什么你先不要我了。”
桑眠的指甲嵌入肉里,泛起细密的疼痛。
半晌,她开口:“裴让,到此为止吧。”
九年的喜欢被桑眠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全部推翻,当初那么亲密,袒露过无数次心扉,如今却要再次做回陌生人。
转眼间雷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个口子,暴雨汇成瀑布,铺天盖地的砸下。
乌云压顶下的光线浮浮沉沉,桑眠迎着雨,终于下定决心,可脚刚踏出去,手腕就被人给拽住,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牛奶盒摔在地上,随着雨水一起冲刷进泥土里。
她耳边听到裴让颤抖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特别不真实:“桑眠,你低头哄哄我。”
“就这一次。”
桑眠脚步一顿,第一反应居然是:裴让,那么爱我,你很疼吧。
片刻后,桑眠仰起头,声音很轻,尾音带着特有的柔软:“裴让,我不喜欢你了。”
裴让,不要再为了我难过,我想你明亮耀眼,不要流眼泪,也不要再为蠢事后悔皱眉。
雨水在地上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宛如飘渺的素纱。雨点斜打在地面的积水上,激起了朵朵水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让终于松开手,把伞塞进了桑眠的手心里。
“好,我知道了。”裴让心口被人揪紧,窒息了一般的疼,“撑伞,别淋感冒了。”
桑眠一怔,下意识回头。
男人后退了一步,浑身浸着湿哒哒的雨水,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肩胛骨。
“你待在车上,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
话音未落,桑眠就被强硬地塞进了车里,“咔嗒”一声,车门响起了上锁的声音。
裴让站在车窗外打电话,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晚风灌进他的外套里,只能看见他肩胛处凸出的骨头。
一瞬间,这一幕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
桑眠的手指抚上蒙着水雾的车窗,眼眶忍不住地泛酸。
——他瘦了好多。
桑眠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到底好不好,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才会瘦到穿什么衣服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可是裴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只是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跨步消失在了萧瑟的雨幕中。
六年前,裴让对她说:桑眠,明天见。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了明天。
*
裴让回到了酒店,但却没有先回房间。
他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颤抖着手去点火。
过道的风很大,火苗一下被吹灭,裴让用手挡住,快速点燃又放下。
男人冷峻的眉眼被笼罩在昏暗的火光下,薄唇轻抿,修长的指尖捻着根烟。
寥寥烟雾中,裴让想起,在桑眠离开宁城后的第一年,他一个人去人民广场看了烟花。
倒计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拥抱接吻、互道祝福,只有裴让是一个人。
其实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人孤独而坚定的走了十八年,可是在这年小雪夜,他突然感觉到了寂寞的滋味。
也许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多久都不会感觉到害怕,可是当有人提着灯找到你,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有光的,你才开始离不开光。
夜空中的烟花缤纷着炸开,在黑色天际中绽放着刹那芳华,拼尽一生,只为这一刻灿烂,烟花易冷,朝华再难觅。
热闹鼎盛的跨年夜,转瞬即逝的烟花,第一次让裴让体会到了空旷又盛大的落寞感。
他想,他和桑眠是不是永远缺一点在一起的缘分,所以他只是得到了短暂的陪伴,和永久的伤痛。
裴让不懂轻舟是怎么过了万重山,想起那些遗憾的瞬间,他依然觉得像是一种凌迟。
零点的钟声敲响,裴让对着夜空轻声说:“新年快乐。”
还有,我很想你。桑眠。
那天晚上,裴让在回去的路上弄丢了手腕上的红绳,他沿着那条长街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夜晚,灯光闪烁光彩夺目,裴让能看见不远处平静水面上的小船,桥面两侧有像彩虹一样的夜灯,还有火树银花般地灿烂。
可是裴让什么也没有,他只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和一片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