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宁成帝三十一年冬,夜,春熙宫。
郑妃躺在病榻上,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十二岁的公主宁周伸手试了一下郑妃的额温,又猛地缩回了手。
“不行!得去找御医!再这么下去,母妃怕是……”
“可这大半夜的……”宫女彩音正端了热水进来,听小公主这么说,接了半句,转头一看榻上郑妃的情形,话锋一转,说,“我去。”
宁周却已站起身来,道:“你去不管用,得我去。你照顾好母妃。”说完,也不等彩音回话,径直拿了件披风裹了,就出了门。
宁朝后宫,规矩森严。定更后,各宫门就都落了锁。除非皇帝驾幸,否则各宫门非故不可开。
但郑妃是春熙宫的主子,春熙宫宫门的钥匙是她掌着的。宁周取了钥匙出来,直奔宫门。
宁周刚开了宫门的锁,看门的程嬷嬷听到动静,掀帘子一看,竟是小公主深夜准备私出春熙宫。
哎呦!这还得了?程嬷嬷赶紧迈着小脚步赶了过来,扯住了她,念叨:“这怎么说的呢?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能大半夜的往外跑呢?嬷嬷我就是个负责守门的,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这把老骨头可吃罪不起。”
边说边喷了宁周一脸酒气。
宁周往后撤了撤身子。程嬷嬷年纪大了,晚上又爱喝两口,说话就比平时更颠三倒四。
宁周心里急得要冒火儿。但她要是一个被宫规严格教导出来的谨言慎行的公主,就得耐下心来轻声细语地跟嬷嬷解释。
但这个“宁周”她不是。
三个月前,这个“宁周”壳里换了人,现在里头住着的,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她实现了爱好穿越的女孩们最大的幻想:穿越成了一个皇家公主。
坏消息是:是个失宠嫔妃的不得宠公主。
换句话说,公主倒是个公主,就是不顶什么用。比如,眼下,她的母妃正躺在病床上,都病得快要死了,她却连出春熙宫门去给她请御医,都有人拦着不让。
郑妃一整晚都在高烧,再这么烧下去,郑妃估计就过不了今晚了。
这个念头一动,宁周就感到了强烈的悲伤之情。她不确定这是原身残留的情感,还是来自于她自己。
宁周在现代是个孤儿,从小在亲戚家寄养长大。稍大点,就独立生活了。现在她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大宁,有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母亲。虽然这个母亲以二十一世纪的观念看来,活得实在是有够窝囊,但这个母亲对她这个女儿是真好啊——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激起宁周的孺慕之情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原身的情感还是出于宁周自己的感情,郑妃,她今天得救。
怎么救呢?
被二十一世纪各种小说影视作品耳濡目染的宁周,知道一件事:恶人需要恶人磨。
宁周清了清嗓子,本来打算扯着嗓子尖叫两声儿“非礼”的。但一则她也不会那种穿透力极强的女高音,二则郑妃还在里头病着,怕她听到女儿声音再生出个什么好歹来。于是,宁周好声好气地回了程嬷嬷:“嬷嬷说话是教导,是嬷嬷分内事。这动手拉扯的,明儿宫正问起来,只怕嬷嬷要不好回话。”
宁周穿过来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提交她十万字的毕业论文。好巧不巧,论文题目就是《宁朝百年:1500-1600的前朝后宫》。大宁后宫的《宁宫令》,是她定下研究课题后研读的第一本参考书目——这东西居然能让她在实际生活中派上用场,她也是没想到的。
事实证明,宁周的功课做得很扎实,程嬷嬷没什么胜算。
以及,等级制度这玩意儿虽然很操蛋,但是,在这种时候,它也确实很好用。
程嬷嬷忙不迭地松开了手。宁周才不等她再次开口“教导”,趁她一个不注意,凭借着她十二岁少女身体的灵活度,嗖地钻出了门缝,撒腿就跑。
程嬷嬷年迈,身形又发福笨重,还喝了酒,等她拉开门追出来,宁周已经跑出老远,追不上了。
宁京城冬月夜的天气,无雪,有风。
宁周听着更漏的梆子敲了三下,加快了脚步。
脚下却不由自主地一滑,手上的灯笼跟着晃了晃,差点熄灭。
天上虽然没有雪,但这条路少人行走,地上已经结了冰。宁周开始觉得脚下那要命的高头履,也在找她的麻烦。以前,她看着穿着九寸高的高跟鞋还能走得脚下生风的女孩们,总是觉得佩服不己。现在,她觉得这高头履怕是比恨天高还要命。
当二十一世纪的小姐姐们穿着高跟鞋出门,走了半道儿又嫌高跟鞋碍事的时候,她们会怎么做?
“啪!嗒!”宁周弯腰脱下了高头履,用手拎了鞋,再一并牵了长裙的裙角,开始往前跑。
她的袜子穿得够厚,但踩在冰雪地上,那寒意还是从脚板心儿直透上头顶。而且,袜子不防水,走不了两步路就湿透了。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会儿之后,宁周在一个岔路口停住。往左去,可以到御药房,那里会有太医院轮值的御医。
只要能请到御医,郑妃就可能有救。
郑妃现在的情况是高烧不退。宁周试了所有物理降温的法子,没有一项管用。宁周就非常想要将手伸回二十一世纪,拿到她床头柜里的应急药箱,哪怕只拿到那盒芬必得也好啊!
可惜,她现在只能寄望于御医。
但是,按《宁宫令》,御医晚上出诊后宫,得有腰牌和手令。否则,一道“秽乱宫闱”的罪名降下来,脖子上的脑袋都要保不住。谁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嫔妃担这种干系。
宁周看向右边。右边三条路,分别通向坤宁宫、长乐宫和昭阳宫。
今日冬月十七。宁周回忆了一下自己做的重要人物列表信息,今天是齐妃的生辰。她该去长乐宫。
宁周拎着鞋和裙角,跑过长长的宫道,停在了长乐宫的大门前。
长乐宫不比春熙宫,圣驾所在,警卫森严。两列金吾卫听到有人声靠近,早已交戟横枪,严阵以待。
待来人走到近前,众侍卫却都愣住。
这……谁?
看这一身服色,虽然颜色并不鲜艳,像是旧衣。但那陈旧的红锦大氅上,绣的图案却是凤穿牡丹。
无论多么陈旧的旧衣,凤图,也不是宫女下人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