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8
北面山洼里,有祝祥茂家的瓦窑产业,祝存远腿脚不灵便,被安排在了后厨做事,门口的空地上还有个女子。
这个女子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没有人在意她。都知道她是祝存远那个疯媳妇。
自从那日娶回来,人们才发现祝三娶回来这个媳妇确实完全是个疯子。起初还在镇子里随处乱跑,祝三跟在后面成天找人。
后来祝三走哪,就将人带到哪,腰上拴着个绳子。人跑不远还能拽回来。
祝存远则相比从前,整天都面若桃花,人比从前还勤快了不少。牵着他的傻媳妇走路都带风。摔伤后原本就跛了的脚,走起路来人都晃悠又不稳,带着一种欢快的节奏迈着他充满希望的步子。
窑上的人都不怎么喜欢祝存远做的饭菜,但祝存远每顿饭菜都做的特别用心。今天大家都没看到他的傻媳妇,便有人问:“祝三,你媳妇呢?”
祝存远不以为意:“今天让她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月娇站在镇子北门口的位置晃悠,来回路过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的。
“这不是那个祝三的傻子媳妇么,怎么在这?”
“哟,这媳妇疯得怎么更厉害了呢!”
“怕不是被赶出来了……”
路过的孩子好奇,往她身上丢石头,丢完害怕又跑了,跑不远看无事发生又转回来继续丢石头。孩子聚集了越来越多,都觉得石头丢人很好玩。
眼看孩子门越来越多,大些的石头砸到身上很疼,陈月娇便再也不能忍,抬步便要追上用石头打她的孩子们。
孩子们这才惊慌失措四散跑开,心里害怕的还哭了起来,一个个迅速都跑回去找大人们了。
陈月娇追在孩子后面,又眼见他们一个个没了影儿,才停下来原地摩挲。这个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龚婆婆家大门上。
日子平淡又久远,祝存远娶媳妇的事眼看着都一个月快过去了。
从此生活在了龚婆婆院里的小鬼,整天吊在龚婆婆后面学习糊纸活儿,起初能扎一朵杜鹃花,后面能扎个小兔子了。她的纸活儿只能跟自己玩玩,就这都玩腻了。
今天说是别的城有户人家叫婆婆去念经超度,小鬼也打算跟着去。
于是一人一鬼、一前一后走出门,一脚跨出门还没站稳便都又愣住了。
陈月娇站在门口来回走,突然也顿住。用原本无神的眼睛看了看龚婆婆,转而直盯着身边的小鬼。
自从上次见过这个原本应该是自己三嫂的人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小鬼出门都尽量避开这个人,连原本爱出去玩得脾性都改了,在家糊纸活儿陪自己玩,没事都不出院子门。
这次就这么恰好就遇上了。
龚婆婆起初有些担心,先走上前对着陈月娇道:“三儿家媳妇,你怎么在这?”
陈月娇没有理会。
龚婆婆一早知道这人傻归傻,却有阴阳眼的能耐,大约是有些不同的。于是又冲身后说着:“回!”
可是身后哪还有小鬼的影子!
龚婆婆一惊,纳闷小鬼的行迹——怎的突然就没了身影?再看陈月娇还是副样子站着,眼睛还盯着原本小鬼出现过的地方。
正当龚婆婆不知所措,要转回身去仔细寻人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那声音清晰洪亮,直往人脑子里钻。
再看东边成片飞过来一群乌鸦,盖过了眼前的天空。
龚婆婆一惊就要往家门里退,都要站不稳了。
再看陈月娇捂着双耳,倒在了地面上。那常人听着只是洪亮了一些的长鸣,却绕在她的耳畔长久不散,整个人沉浸在昏沉、尖锐的鸣叫声里不堪重负,最后昏了过去。
成群的乌鸦带起一阵的风烟,遮住了这片天空都变得暗淡了下去。却只是片刻,那成群乌鸦顺势散去,只留空气中的浮尘飞扬。
这片刻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龚婆婆两眼昏花的都没有看得很清楚,揉了揉老眼,只看见眼前的陈月娇躺在那里没有动。她还担心这小鬼去了哪,往院子里瞅去,喊:“小鬼?你在吗?”
半晌没听到回音。龚婆婆决定先走摸了摸陈月娇的鼻息——正常的。便推了推人试图叫醒她。
谁知这一晃人醒了,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缓缓起身,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独自往西面跑开了。龚婆婆不明所以,背后喊了一声:“三儿家媳妇……你去哪?”
没有回应。
陈月娇站边跑边骂骂咧咧,撞倒了路上行人,疯得彻底。
经过她身边的人挨了莫名其妙的骂,都知道疯子惹不得,都默默挨了骂又走开。有人就赶紧把话带到了祝存远那里。
“你那媳妇你快去看看看吧,往西跑了!”
祝存远一惊,片刻不敢耽搁,撂下手上的活儿往外追了去。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快赶到镇西口,老远还真看见了自家媳妇。
祝存远不知怎地心头窜上来一阵火,烧的心口疼,直暗暗也骂了句——臭婆娘。
好一阵,他与陈月娇站在镇子口的水洼两边,动弹不得。时间把他们遗忘,将他们雕成泥像糊在那子午镇的西门口。
祝存远脑海里是空白一片,世界都是一片混沌,初春的风声呜咽,让人昏沉。
龚婆婆看人去喊了祝存远,便走回了院子里,早就忘了要去别的镇子念佛的事。“小鬼。”她喊。前脚刚要踏进正屋门槛,感觉到了异样。
正屋里有个几辈人传下来的太师椅,此刻坐着个人,直融入那漆黑的墨色。即便是婆婆这等五感老迈感知事物很缓的人,都霎时惊呼出了声。
这青天白日的时候,见鬼她从来没怕过,今天也是头一遭被这乌漆嘛黑的情景给吓住。扶着门框不住为自己拍着心口,说不出话。
那椅子上的人是个男子,出声道:“有劳婆婆这么久的照看,她……”
龚婆婆思量了一下,理解这个人说的是小鬼,但她此刻只关心这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你是什么人呐,怎么在我这的?”
那人黑色长袍盖住了脚,坐得端正笔直,脸颊如玉,是个顶美的绝世容颜。也知道自己冒昧了,虽然一脸不悦还是解释道:“你也看到了,丹凤……哦,小金这孩子不一样,”他仿佛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没头没尾,“这是最后一片,是我要找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