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影绰绰
这个孩子，想要见谁？
玉玑子思量着，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一个陪伴了他许多年永远可以信任的声音，那个声音说：“答应她。”
那一瞬间玉玑子想到了很多事，也谋划了很多事。那些从记忆角落中翻出来的蛛丝马迹被他毫不留情的压回去，那些一念之间关于这个小姑娘的谋算被他亲手一一推翻。
玉玑子从不是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却也不屑于谋算一个小姑娘，哪怕是一个或许可以改变局势的小姑娘。
他依言将小姑娘的右手贴在自己心房处，低低叹了口气，“闭眼，我带你见她。”
玉玑子有一个朋友，一个影子朋友，他能活到现在，也全赖那位朋友相助。托这位影子朋友的福，玉玑子知道不少隐秘，其中最大的那个秘密，到今日才见着些许线索，也或许是更大的谜题。
右手掌心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燕如一蜷了蜷手指，一股时而温热时而寒凉的力量顺着手心游入四肢百骸。
她闭着眼，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冰原上流窜着一缕缕浊气。冰原的中心是一座湖岛，湖水清澈见底，水中没有半个活物。岛也是由冰构成的，岛上有一颗梅树，一颗由冰凝成的栩栩如生的梅树，梅树顶端有两抹纠缠的光，一缕金光，一抹银光。
那是总在她梦中见到的地方，她急切的往树下搜寻。
梅树下有两个影子，一个躺着，身体接近透明，像是琉璃做的，一个坐着，周身冒着浊气，脸上也覆了一层面具。躺着的是个女人，看上去有些虚弱，连笑容也是虚弱的，像是这一个淡淡的笑容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他们手是交叠在一起的，燕如一隐隐约约知道了能让他们相见的方法。
“你是谁？”她问。
“我是你。”那个女人答道。
“那我又是谁？”燕如一追问。
女人笑笑，明明看不清神色，燕如一却觉得她的眼中定是带着无奈与宠溺，她说：“你自然还是你。”
燕如一似懂非懂，或许她懂了，只是不愿意承认。“我想见你，一直想见你。”
“我也是。”她答道，“从我们出生那日起，我就一直想见你。”
“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你在哪里，我要如何找到你？”燕如一问。
“只要你想，就能见到，”她叹口气，语调中带上郑重和淡淡的忧伤，“永远不要来找我，我只希望你能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为什么？”燕如一忍着哭腔追问，“为什么不能来找你，你不就是我吗？”
女人抬起手，隔着虚空轻轻搭在燕如一头上，“别着急长大，我们的事，你总会知道的。”
睡意席卷而上，在女人说完那句话后，燕如一感觉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模糊的声音，模糊的画面，渐渐藏入黑暗，归于虚无。
她睡着了。
感受到小姑娘绵长平稳的呼吸，玉玑子身体微微后倾，以便让小姑娘睡得更舒适，旁边不满已久的卓君文见状想将燕如一抱走，才伸手就听小丫头不满的哼唧，像是被惊扰了美梦。他只能悻悻收回手，不满的瞪了玉玑子一眼。
演武场的人散做三两一堆相互切磋喂招，那个冰雪模样的道长身边围满了热情的弈剑弟子，亦贤看着围着小道长大献殷情的萧逸云，再瞧瞧角落里独自练剑的凯枫。他撇嘴，走到凯枫身旁不远处蹲下，双手托腮看着他一招一式的挥舞着那柄木剑。
真好啊，什么时候才能学剑呢？亦贤想。
萧逸云拉着小道长挤开人群直冲着轩榭而来，“汐风，我带你见一个人，剑阁最可爱的小丫头，你一定会喜欢的。”
萧逸云像是在分享喜爱的玩具，顾汐风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神色，顺冲的顺着萧逸云的力道一路小跑，直到停在玉玑子面前。
顾汐风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恭敬的抱拳一揖，“师尊，卓前辈。”
萧逸云则笑嘻嘻的凑上前去，“见过玉玑子前辈，”他打了个招呼，伸手拽了下燕如一的辫子，“如一，醒醒！真睡着了？”
“可真会挑时候。”他嘀咕着，像是在惋惜，又毫不犹豫的按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成功把人从迷离的梦境中拉出来。
在微弱联系断开那一瞬间燕如一还有些迷茫，直到看见眼前晃悠的一头红毛，才有种意料之中的无力感。
想生气，但师出无名。
她努力想将自己藏在玉玑子的道袍中，一边拍开萧逸云四处作乱的爪子，“萧逸云，你好烦的！”
她委委屈屈的缩成一团，掀起玉玑子宽大的袖摆盖在头上，颇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她越躲，萧逸云反而越来劲，使出浑身解数想将人扒拉出来。
“如一，别生气了，我都带汐风来瞧你了。”萧逸云头一回见着这般气质出尘的人都没忘了紧赶着跟自家小伙伴分享，他觉得他做的够好了。
卓君文瞧着拘谨站着的顾汐风轻咳一声，偏过头对玉玑子道，“让孩子们自己玩去吧，咱们在这里反而扰了他们的兴致。”说着他瞪了萧逸云一眼，想让这皮猴收敛着些。
萧逸云哪里顾得上他，话听了半截就硬把燕如一从玉玑子身上拽下来，回身拉着顾汐风兴冲冲的冲着角落一扎，只留下一句，“师叔你放心我会肯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萧逸云的话只能信一半，想来顾汐风应该已经感受到他的热情。
玉玑子理了理道袍，慢条斯理道：“剑阁弟子当真活泼。”
卓君文给他续了一杯茶，“这孩子向来没规矩惯了，你别介意。”
玉玑子摇摇头，剑阁弟子早就声名远扬，行事素来别具一格，他这几年早已领教过。在外已是如此，在剑阁之中是何等模样想也能想到。
他望着角落里追逐打闹的几个孩子，主要是小姑娘和那个名为凯枫的孩子追着上蹿下跳的萧逸云揍，他那徒儿一面要护着最小的那个孩子免受波及，一面又想上前劝阻，显得十分为难。
他这徒儿幼年逢变，又历经辛苦，早就养成了一副冷心冷面波澜不惊的性子，这般模样，还真少见。
他抿了口茶，茶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清香，和一丝丝微弱的灵气，顺着喉头流入肺腑浸入四肢百骸。
“贫道觉得，他们很好。”他微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