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试牛刀
胡髭稀疏的老先生背着手走进来,抿着嘴就站在我面前。容忍我在一片安静中噼里啪啦地摆好了文具和书本,才一面敲着手里的戒尺一面目光如炬地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把之前布置的作业传上来。”到这时,上课铃声方正式敲响。
纸张哗哗的忙乱声中,众人一语不发地把卷子从后面逐次收上来。我没有卷子,也不知道什么卷子,于是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只心虚地埋着头,一面帮忙传递了卷子给前排同学,一面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先生注意到。
收好了卷子,先生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一开口就像在骂人:“都收齐了没有,别等一会儿我把你给揪出来。”又数了数卷子,才道:“这儿一共有几个人啊。”
有人说三十四,有人说三十五个,最近新来了一个,有人还在东张西望地挨个清点。先生铺排着笔墨,坐在讲案前开始阅卷,吩咐底下的弟子预习之后的内容,又说了一句:“到时候可别等我把你给揪出来……”
……如坐针毡的一会儿功夫,就有三个弟子被点了名,上前领了训,被赶出了教室。看教室里人人自危,气氛越来越紧张不安,我动笔写了个小纸条问身边的同学先生布置的文章题目。那个同学却头也没抬地把纸条推了回来。我尴尬不已,犹豫了好一阵子,又将纸条偷偷交给刚刚在教室门口搭过话的那个男孩子。不想这里刚一动作就被先生看在了眼里:“你挺闲的嘛,作文交了吗?前头学的内容温习了吗?”
那男孩子答道:“已经交了先生。”
裴先生又看我:“你呢?”
男孩子试探地道:“裴先生,这位同学是昨天新来的,还不知道作业的事……”
先生敲了敲笔,抬起头来:“新来的?难怪呢。——把纸条拿上来。”看完了苏玧交上去的纸条,又道:“念你刚来,这回的功课我就不追究了。——你这位子,谁安排的?”
“季先生安排的。”我跪直了身子回道。
“下来把位子往后调一调。你们这些小姑娘,到书院来又不为做学问,坐这么靠前干什么?耽误别人,还碍老夫我的眼。”说着便低下头,继续批改起文章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请问裴先生,不知这回做文章的题目是什么?”
“这回?”
“现在还有时间,我想,或许足够我完成一篇文章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裴先生发自内心地笑了,像是从案头的文字里瞧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一看到他笑,我就忍不住也想笑。不过我还在等他的回答。
裴先生撑着眼皮,朱笔未停,终于抽空瞥了我一眼,而后勉为其难地抬起头来:“听说你是凭荐书入学的。入学考试没有参加过吧?一来就是三年弟子,这本身就不合规矩,明白吗?我也只是区区一个教书的,按理说,这些不归我管,我也懒得管……”
这几句话背后,明摆藏着满腹牢骚。“烦请先生告知文章题目,弟子有心求学请教,写得好与不好,只希望先生看过之后能多多指点。”话说完,教室里的弟子们都诧异起来。
裴先生疑惑地收敛了笑意,从手边取了一份文章递给我。——黄门论?这是玄帝于平安年间颁布的一道政令,关于怎么安置那年因连年旱灾而闹饥荒的,来自狍县的流民。虽然政令行之有效,却也为数年后的一场动乱留下了隐患。
磨墨执笔,稍加思索,便洋洋洒洒写就起来……
写了也不知多久,文章总算是首尾俱全。一面检查着字句,一面往稿纸上呼呼吹气风干墨痕,又听“当!当!当——”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我只好将墨迹未干的纸页错开夹在指间,一路飘摇着,一鼓作气地送到了裴先生面前。这时回过神,才意识到不止前面的裴先生,就连教室里外的同学都投来了好奇关注的眼神。
裴先生严肃地皱着眉头,可还是被我的“来势汹汹”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将稿纸接过去,手忙脚乱地一一铺开,而后眼神在我的脸上和眼前的卷子上来回跳跃着,终于将目光流连于卷面,而那张皱巴巴的古板的脸上,所有不屑与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
“那么多字,他是怎么一口气写出来的?!”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其他弟子们也随之发出了惊叹和议论声。“是提前背诵的吧!”“要不就跟我一样,胡编乱造的!”“你能造得这么顺溜?”“那还不简单……”
彼时其他学所的学生们已经涌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课后的欢闹声逗得三年甲所的弟子们也都齐齐眼馋地望着裴先生,端坐堂下的,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好出去放放风,撒个欢;站在门外的,更是一心盼着他金口赦免,好进教室躲躲脸皮歇歇腿。而在众弟子的注视下,讲案前的裴先生稳坐如山,一面鼓着腮帮子往墨痕上吹着风,吹得胡须也跟着翘一翘的,只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弟子玉错。”我指了指卷子一角的落名。
“玉错。”裴先生喃喃重复,头也没抬,只翘着下巴,觑着眼睛,任视线在卷面上流连往返,终于动作粗暴地卷起底下剩余的卷子胡乱往腋下一夹,起身往茶室去了。
我捡起讲案上那张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那个同学原来回信刚写到一半。刚转头,男孩子就道:“我姓苏,苏玧。”
——
大概三年前,大将军府曾养了一头狼犬。那恶犬救过老将军的命,不仅是老将军的爱宠,还被老将军亲赏了一块能自由出入将军府的令牌挂在脖子上。别说能自由出入街巷,甚至底下人都要鞍前马后,每日好肉好汤款待,尊称恶犬一声“大人”。然而狼犬野性难改,当时又有传闻,说有人借着恶犬行凶,反被将军府包庇,又说恶犬被人训练得见人就咬,不见骨头不松口。因此横行于市,威风一时,几乎称霸小半个简中。百姓们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生怕出入不慎便遭遇犬祸,其中恶犬最常出没的朱雀街最甚。
那时我在学宫的伴读赵家小姐赵承筠,因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乳娘有疾,不得不为了看望陪伴乳娘而时常经过朱雀街。每早晚从朱雀街路过时都要白白受一场惊吓,梦里梦见的都是恶犬伤人的,血肉模糊的惨状。
赵府和大将军府素有往来,对此事不好多加置喙。却是苏相府的三公子苏玧出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骗得狼犬中了陷阱,又剥皮抽筋,煮了一锅肉汤。听说被将军府的人寻过来时这位苏三公子正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根腿骨,大口大口地吃着狗肉……
小筠得到解脱后只说改日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