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穆先生
江小凝来白鹭飞的那天,金斗原来在学堂的先生也找来了白鹭飞。“……他是来劝阿斗回学堂去念书的。因为阿斗执意不肯,所以他才说要见你。”阿淙解释道。
金斗这位老师,正是之前促成了金斗姐弟二人重逢的那位老师,也是当初来白鹭飞告诉那幅《秋暝图》的主人之一。只是自下山来,一直心思懈怠,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却没想到他自己倒找上了门来。
“他这么关心阿斗啊?”
“大约是惜才吧。阿斗本就聪慧好学,为人又纯良正直,难免会有爱惜之人替他操心。阿斗说就连他的名字申晏斗这三个字都是这位穆先生给取的呢。”
难怪呢,那天阿斗写休亲契书时说自己的名字叫申晏斗,不是金斗,而是晏斗。“那就请他进来吧。”
一面心不在焉地皴染着笔下的山水,侍女已经领了人来到了走廊上。来人远远看着其貌不扬,一身灰白色素衣长裙,脑后几根乌木簪子挽着一团乌黑的秃髻,除了一对素银耳坠,腰间一枚垂绦禁步,周身就再无半点珠宝装饰。可走得近了,才知这妇人虽不饰妆容,未描眉点唇,却眉目清朗,目如点漆,形容干净,举止从容。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舒展和温柔。
不等走近,这里便远远见了礼。来人微微颔首,走过来:“玉小姐,我是申晏斗在南城蒙学的老师,姓穆。”
“不知道穆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我今天是为了晏斗的学业而来的。晏斗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之前在学堂念书十分用功,还立志要上彼泽书院,考去简中,带着全家人去享福。可数月前,他突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学堂。若非听说了前两天他父母找来白鹭飞的事,我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他姐姐才放弃学业。现在知道了原因,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虽然佩服这孩子的骨气,但实在不愿看着他为了满足父母的要求,就埋没了聪明,葬送了前途。之前我也跟他提过,愿意帮他还清恩债,重拾学业,可他不肯受人恩惠。非说接受了人家的施舍就要低人一等,为人所驱使劳役。”
“那先生希望我怎么做呢?”
“晏斗说白鹭飞的玉小姐于他有恩,待他很好,还允许他看书习字。他的阿淙哥还会教他算账。但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我听说晏斗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好好劝劝他。晏斗对白鹭飞来说,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茶倌儿。没了晏斗,也很快能找到其他人替代。但若是能好好念书,他就有机会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一番更大的事业,到时候就是一件利人利己,功不可没的事。”
我点点头:“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初七。预言说,十六而亡,东向而凶。按照十六岁死的说法,从今年的八月初七,到明年的八月初七,都是我的十六岁。但这白鹭飞也不知能维持到几时。我确实该早做打算了。
穆先生释然地一笑,又道:“若是这其中有什么资费问题,尽可以来找我。”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名帖。上头是他亲笔书写的名字和住宅所在。
我看着这张朴实无华的名帖若有所思:“听阿斗说穆先生不光爱护学生们,还学识渊博,是个杂家。不知穆先生对丹青有没有了解?”说着我移步到案台边给他示意:“我最近在画一副山水,这里的湖泊是翡翠一样深绿幽暗的颜色,可这种颜色我怎么调都调不出来。”
穆先生看着案上的画,喃喃道:“翡翠一样的颜色……我许久不曾画画了,这个得容我回去想想。不过小姐是怎么调的?”
“先试了蓼蓝水青,之后听闻孔雀绿颜色相近,可惜没能找到这种颜色。所以后来又用了石青石绿兑丹黄,用渲染层层叠色,但画出来还是不尽如人意。”我一面说一面将试色的结果给他看。
穆先生看了半天:“我对颜料其实没什么研究。不过,小姐这里的笔法倒是可以稍作改进。”于是提笔在空白处示意。
这种笔法,不正是《秋暝图》上的吗?之前临的是赝品也就罢了,近来试着重新临摹,这地方却怎么画也不顺手,原来用的是这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笔法。我犹豫了半晌,心一横,开口道:“穆先生这种笔法,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茉儿,让云姐姐把那幅画取来,就是那幅放在匣子里的《秋暝图》。”
穆先生闻言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道:“都忘了问先生一句方不方便多待一会儿。”
穆先生神色仓惶地点点头:“小姐说的《秋暝图》,不知有何来历。”
我:“这是我一个同学寄存在我这儿的。听说这画儿来头不小,还是宫里传出来的。今天正好让穆先生帮我看看是真品还是仿作。”
一行回廊下小厅中坐了,取了画来展看,饮了半盏茶。说起品鉴,穆先生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至于笔法的相似,也被他三两句搪塞了过去。我惋惜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真品呢!真是空欢喜一场。既然这种笔法在民间常见,这上面又无落款可考,看来是民间画匠的仿作无疑了。”
穆先生:“不知这画具体是怎么落到小姐手里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得了画,满以为是真品便四处炫耀。能落到我手里也是一个巧合而已。——穆先生对这画很感兴趣啊。”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大概是我见了太多画,不小心记混了吧。”
“这画结构协调,笔墨之间竟能捕光捉影,还再现了山间天然云霞的壮观景象。而且各种笔法也运用得十分熟练,如同行云流水,看着总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是仿作,一见了这画就让人心痛。”
“是啊。”穆先生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等人一走,心口释然,才突然增添了几分活力一般砰砰乱跳起来。虽然叫人许久都缓不上劲,但这种感觉比起先前不死不活,麻木迟钝的状态要好得多。又存了一点心思叫阿淙来问话:“这位穆萍穆先生,你觉得他,和我长得像吗?”
阿淙愣了一下,不敢回答。
我:“直说就好。”
阿淙思考了好半天,才惭愧地道:“我觉得小姐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没人能和小姐长得像。所以,也就没往这个方向去看去想过。”
“好吧……”
阿淙扭捏着,忽然道:“小姐,我觉得,我们还是该去秦川看看。”
“是吗?”
阿淙:“昨天我又看到瞽叟前辈了。他离开大泽县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