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
听罢,褚霁明蹙眉深思:“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这人耳朵也太尖了,隔这么远都能听清‘喻观澜’三个字。”
喻观澜微微抬眸看向谢无危:“他们不信?”
“自然。”谢无危颔首,“一个已死之人怎么会出现在围场,还杀了朝中四品官员。只是……”他望向喻观澜,“成王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褚公子这儿,怕是没办法待了。我怕成王要开棺。”
喻观澜喃喃道:“早知道就化骨灰了。”
人讲究留个全尸,除非疫病,否则多为全尸下葬。没病没灾还化骨灰的,那是仇深似海。褚霁明想到喻观澜上辈子,猛地出声喝道:“什么骨灰!”
谢无危拧眉,神情满是担忧:“如果开棺验尸你当如何?”
喻观澜认真思考起来。棺材里葬的那个是来杀她的李仪暗卫,年岁比她大了十岁还不止,仵作一验都验出来这并非喻小侯爷的尸骨,何况此人心口还有一道致死伤。她思考了整整半刻钟,才摊手道:“还能怎么办?等他们来抓我呀。”
死而复生的喻小侯爷,人人都会怀疑喻家的居心何在。
谢无危不悦道:“观澜。”
“开个玩笑。”喻观澜靠在椅背上,一脸高深莫测,“我会安排好,不用你担心。李仪的人盯得太紧,找不到机会替换尸骨,而且也没找到可以替换的尸骨。”
需要符合大概年龄,身高要相仿,得是烧死的,还得是男人,这几点组合在一起根本无法找到,要么死法不对,要么年龄不对,要么身高不对,总不能抓一个少年活活烧死吧?喻观澜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谢无危忽道:“你要不要跟我去西北?那里认识你的人少,三年过去,知道你的……怕是都没了。”
数年大战掏空了国帑和西北的人口,流离失所之下,谁还记得整日窝在谢家不出门的喻观澜?见过喻观澜的要么已经不在西北,要么就是牺牲在战场上了。谢无危作为主将,权力最大,藏一个喻观澜倒是绰绰有余。
他笑起来:“你这三年总不会一点证据都没有。”
喻观澜沉默下来。
的确,姜敬原杀她的证据她有,也存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出来让所有人看清楚是姜敬原纵火故杀喻观澜。但这样最重也就是斩首,一刀下去干脆利落,未免太便宜姜敬原了。
她要让姜敬原体会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感受。这才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这三年姜敬原夜路都不走,她等了整整三年才等来这么个机会,若非李元策要引李仪下手给众人敲响警钟,这一次还得不了手。
谢无危笑着,眼眸灿若星辰,满是期待:“我带你走,这边交给褚公子,到时让你在西北立点功绩,说你假死是为隐藏身份收集证据,我给你撑腰,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你在暗处蛰伏三年,不会只握着这一件事。”
喻观澜深深叹息,扶额道:“谢无危啊谢无危,你还真是……了解我。他们那些官员作奸犯科的证据我是有的,但也顶多罚俸禁足贬官,什么杀头的大罪是没有的。”
她背靠褚霁明这棵大树收集了不少信息,假死后敌在明我在暗,喻观澜手里可没少握这些官员的把柄。为官者,最怕的不是贬官,而是声誉受损,尤其是文官读书人。官声一旦受损,会被整个朝堂乃至天下读书人唾骂排挤,那时即便辞官回乡,也会被家乡人戳着脊梁骨骂。
喻观澜手里什么大罪的证据是没有的,把柄倒是一抓一大把。放出来绝对会坏了清誉。孤傲的皮肉下是怎样的风骨尚且不论,他们想好好做官,这皮肉舍不掉。皮肉舍了,人也完了。
像喻观澜那么不要名声被所有人唾骂奸佞的,终归是极少数。
褚霁明的目光在喻观澜和谢无危身上来回打转,见喻观澜点头应下刚要开口,硬生生止住。和谢无危去西北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京城太多人见过喻小侯爷了,何况喻观澜确实得去西北走一趟。可他看着谢无危那满足的神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褚皇商痛苦地挠头,目送谢无危心满意足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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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召开了一次朝会,黄侍卫被拎上了朝堂,他十分笃定听见了“喻观澜”三个字,清清楚楚绝无错漏。满朝文武面色凝重,眼神忍不住往南阳侯和喻修齐身上飘。南阳侯心虚地低头,喻修齐昂首挺胸表示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件刺杀案,查到最后,竟然成了个死人做的事情,传出去朝廷情何以堪!李元策这次不是假病是真病了,躺乾清宫躺了半个月仍然不见好,弘宣太后执掌大权。
喻修齐扑通一声跪下,信誓旦旦并痛心疾首:“太后,老臣入仕途几十载了!我喻家世代忠良,别说孙儿是个已故的人,便是个活人,也不会做下此等谋逆之事!”
弘宣太后忙道:“喻阁老快快请起。哀家也知喻家世代忠良,可这子孙也有一代不如一代的时候。喻阁老忠肝义胆,但若不开棺验尸,只怕无人敢信。”
南阳侯也赶紧跪了下去,俨然一位失去了爱子的慈父,哀伤道:“太后娘娘。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哀痛。死者为大,观澜已长眠于地下,为何还要扰了她的清静!”
蒋正虽不知实因,却不愿外孙再被刨坟开棺,遂跟着道:“臣附议。观澜年少亡故又无娶妻,入不得祖坟,在京郊下葬是委屈了自己他了,再扰死者清静,于人伦不合。还望太后三思。”
昌国公高声道:“臣附议!还望太后三思。”
弘宣太后面色微变。
吴首辅的声音响了起来,苍劲有力:“古云死者为大。仵作验尸,多数尚未下葬。下葬三载又掘坟起棺,棺内尸身早化为白骨,重见天日,怕是不妥。”
弘宣太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她道:“吴阁老既这么说,那便罢了吧!”
“——且慢。”
众人侧目,却见是副都御史。
曾御史不疾不徐地上前拱手,声音抑扬顿挫:“臣有异议。”
弘宣太后神情稍霁,温和道:“曾御史有何异议?”
曾御史道:“喻阁老和喻侯爷爱子孙心切,蒋阁老吴阁老和岑公爷重视人伦,不愿重新起棺,老臣心中明白。但——”他话锋一转,“喻小侯爷长眠地底,却遭如此污蔑,难道侯爷和阁老就不心痛吗?今日不彻查此事,喻小侯爷清白难以保全,难道喻阁老愿意看见九泉之下的孙子死后名声还不清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