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星孩

少年的声音响起。

“可是，”穆存顿了一下，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你未必像你说的那样，天生抱有恶劣的性质。这个形容词太严苛了。”

施秋禾紧绷的手指突然就松开了。

“人从外界学习、模仿，从而成长，是非常普遍而自然的事。不会有人生来就戴着你提到的，善良的冠冕。”

穆存的声音没有男高中生里常见的轻浮，但也不会过分沉闷。

“善恶，或者道德。关于这些概念的探讨，众说纷纭，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既然概念本身就存在争议，那它延伸出来的行为模式就更加不存在统一的范式。也许在家庭环境里潜移默化，也许从学校里习得，根据每个个体的经历有所差异。但我更倾向于，早期的境遇是随机的，后天的个人选择才真正构成了一个人的‘本质’。”

“所以，你今天讲的星孩，反而比那些从开始就具备一切正面品格的主人公，更让我印象深刻。”

施秋禾一脸认同，重重点头：“对，是这样的。”

然而，她又诚实地向他坦白，“不过前面你说的那些‘行为模式’什么的…没完全懂，我读的名著太少了。”

“不会，”他低头笑了笑，真诚地自嘲着，“是我太咬文嚼字了。我也没完全理解，只是打发时间看的，那些书的中文译本过分晦涩，还是数学符号简单明了。”

“对你来说，也许是吧。”施秋禾放松地笑了。

宁静而舒适的氛围。

打破它的，是不合时宜的下课铃。

平日在课堂上毫不在意的铃声，此时却让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以为回到了教室。

这算是个歪打正着的提示。该回去看看家长会的进度了。

施秋禾不紧不慢地起身，掸去衣物上沾到的灰尘。

“我下去看看家长会开完了没。”她向穆存报备。

“走吧。”少年起身，拾起一旁的笔，和演算纸一起还给她。施秋禾接过纸笔，放回书包，正要开口告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穆存伫立在她面前，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原来是要和她一起下楼啊。

施秋禾背对他，拉开门栓，嘴角的梨涡盛住一个小小的笑容。

说不清为什么，但今天的穆存让她心情很好。施秋禾觉得，自己应该回报点什么。

她的手指在兜里悄悄摸索，寻找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事物。很快，塑料包装纸的锯齿边缘在手指扎了一下，仿佛在提醒施秋禾把它拿出来。

跨过门槛，她不动声色地把攥着的拳头打开。

是一颗星星形状的糖果。

大约是上次回家喝喜酒时拿到的喜糖。施秋禾不爱吃糖，可是这颗别致又可爱，她就收了起来，没舍得吃。

形状完整，包装洁净。看起来，对衣物的清洗并没有对它造成影响。

停在门前，施秋禾挡住了前路。在穆存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猛地转过身，一时紧张，声音也发紧，语气显得颇为霸道：

“伸手。”

没想到的是，穆存尽管疑惑，却很是顺从地照做了。

对面递过来一只干净的手掌。掌纹深刻而清晰，仿佛预示着他人生道路的明确笃定。一看就是漂亮且好运的手，施秋禾眼睛弯弯，轻声对他说：

“送你一颗小星星，”糖浆浇灌的星星落入穆存的掌心，“谢谢你听到现在。”

语毕，她发觉给糖的行为和她今天讲故事的举动一样，有着不太合年纪的幼稚与无端，慢半拍地有点害羞。于是趁着穆存低头查看的时间，施秋禾攀住扶手，先他一步，“嗒嗒”几声，连下数个台阶，风一般地跃下楼梯。

等到穆存反应过来，她已经到达第二段楼梯。他当然不会追下来，谁能想象穆存蹦跳着下楼呢？

但即使没有脚步声，从楼道上方传来、混有回声的一句“谢谢”，仍然准确地抵达了施秋禾的耳畔。

是穆存的声音，是穆存风格的、简单平淡的回应。

但她能听出，那缺少起伏的语调里，从来不含虚情假意。

刚踩实台阶的鞋跟，缓缓抬起，往后退了两级。

带着无人看见的笑容，施秋禾扬手向上挥了挥，留给穆存一截欢快摇晃着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