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现
宋岱见了那令牌先是一惊,而后撩起衣襟便单膝跪地:“钦州监察司监察使宋岱,见过大人。”
监察使。
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春雪面色冷下来:“钦州监察使宋岱,你可知你与长安失联多久了?”
宋岱垂首抱拳道:“已有两年。”
这不是个说话的时候,上头还有苏慕容在等着,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进行盘问,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春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我且问你,暗影卫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宋岱抬头,郑重道:“自入暗部以来,宋岱所言所行,皆依规矩行事,从无半点私心。”
春雪定定瞧了他一会儿,警告道:“我这里,可容不得你乱说话,如有万一……”
“没有万一,”宋岱掷地有声,“宋岱所所作所为,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一心所为,皆不负皇恩!”
春雪颔首:“你记得就好。”
而后,春雪便踏出暗门,对井口正举着火把朝下张望的苏慕容道:“小姐,跳下来。”
还在上头等着的苏慕容一怔,看着下方受了他二人惊扰而荡起的粼粼水波,最后终是将火把往一旁衙役手里一塞,跟着跳了下去。
井壁湿滑,自从井口跃下,她便在这空中再借不得丝毫力道,蓦然便有一股惊惧无措感充斥了她整个人。
好在下方有春雪及时伸手,拽着她的衣袖于空中旋回卸去力道,这才护着她踩在了实地上。
苏慕容待脑中的眩晕感稍稍褪去,便打量着这一处暗门所在。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厅,一旁的角落里还零散堆着些木板石头之类的东西,乌糟糟地放在一起,着实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
再往里去,便是一条地道。
就在苏慕容打量的这么一会儿时间,井外的衙役们竟是驮着那一袋袋的粮食径直从上头爬了下来。
沿着地道往前,又越过了大概七八道门,转过了五六个方向,这地道内的台阶方才缓缓上行。
这院子的尽头是一处院子,院子占地面积不小,院内各处还挂着些许牌匾。
苏慕容的目光自这些牌匾上一一划过:“这里是县衙?”
宋岱笑了一笑:“是,也不是,我带几位去见几个人。”
然而在去见他们之前,宋岱却让人拿来了罩衣。
与人们日常所穿的罩衣不同,这罩衣乃是用最为厚实的棉麻制成,外面还刷了一层桐油,自下而上,自成一体,竟是连鞋子都要穿进这罩衣里面。
将这一身罩衣密密实实地糊在身上之后,还有特制的绑腿鞋套、绑臂手笼,这一遭下来,便只剩人的脖颈与头颅还裸露在外了。
此时,还有衙役送来几条长长的素色纱巾,苏慕容也跟着在宋岱的示意下将头颈包裹了。
这下倒好,只剩一双眼睛在外了。
然而与这滑稽地外表所不相符的,是苏慕容的心境。
包裹的这般严实,苏慕容不是没有见过,而那时却是因为家中弟妹感染了天花。
那时不仅弟妹身上的衣物换下即焚,便是身边伺候的丫头小子身上的衣物也大多如此,而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仆从,身上的衣物在清洗过后也要浸泡过药草熬制过的汤药、放在日光下曝晒,衣物一日三换,身上一日三洗……
但那时她家奴才们的防护,也不如现下这般来的严密。
苏慕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跟着宋岱下了地牢,进了地牢的最深处。
那里的牢房,已经被挂起来的稻草席子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有灯光从帘子的角落里透出来,混合着外面牢房中挂着的火把,看上去倒颇有几分温馨之感。
有跟他们一样打扮的人,掀帘子从牢房里出来,容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一双透着沧桑的眼睛与花白宽粗的眉毛裸露在外面。
几人视线相对,那人便过来拱手见礼:“宋大人。”
“顾老先生,”宋岱连忙弯腰去扶,“这里有几位大人想要进去看看,也不知方不方便。”
顾老先生叹了口气,摇头道:“无妨无妨,只要离得远一些就好。”
顾老先生说着话,拎着药箱摆手远去了。
宋岱上前将稻草帘子拉开,牢门半开,上面也不见有锁链缠绕的痕迹,再往内里去,却见一人躺在被褥里发抖,呼吸急促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苏慕容掩住鼻子凑近了些许,只见被褥里捂着的那人面色潮红,身上却不住打着寒颤。
猛然之间,那人蜷腰翻身便吐,一边作呕一边呛咳,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那般剧烈,而伴随着他的反应,大量粉红色泡沫与夹杂着鲜血的浓痰顺着嘴巴喷涌而出。
苏慕容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而后便见那人捂着脖子似乎无法正常呼吸一般,喘息越来越剧烈,整个人却显得愈发无力。
紧接着又是一阵呛咳,止不住的鲜血被人大口大口呕出。
渐渐地,那人因高热而显得通红的面色逐渐变了颜色,而面容也愈发狰狞起来。
宋岱叹了口气,拦了她们二人往后退去:“这已经救不回来了,二位……还是往后退一退罢。”
苏慕容一怔,顺着他的意思往后退了几步,而再将目光放在那草床上的人身上时,却见那人已经维持着一个扭曲的体态没了动静。
这是……死了?
春雪掩着鼻唇俯身打量着那人的……尸体。
而后又退了回来:“口唇发绀,面色青紫,指甲颜色也不对,这人是窒息而死。”
但让他死亡的根本原因,却不是窒息。
苏慕容闭了闭眼,胃中空虚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反胃想吐的难受,但到底,抵不过一个人就这么在她眼前挣扎着,堪称触目惊心地死去,而更使得她心底难受了。
她不愿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出现了,还眼睁睁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能让人凭空窒息而死的病有多少?
咳疾、肺疾、心疾……哪一个值得这宋县尉这么大费周章地将人安置在这里,而后连进来都少穿着特制的罩衣?
“这人,是哪里来的?”苏慕容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然而在她防护如此严密的情况下,她连掐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