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
三月末,柳梢噙暖,转眼已是春闱放榜日。
天色尚是微蒙,京中张贴皇榜处的墙拥满了人,错乱的影子接踵而至,皆伸长了脖子为一睹榜上名姓,喧杂的声音接连不断覆过人潮。
江扶风远坐一旁呡着茶,悠哉哉地瞧着那榜处的攒动的人头。
原本柳臣是欲同她一起来看榜的,却遭了江扶风拒绝,“柳郎难不成还会担心自己落榜?每年会试放榜尤为拥挤,我担心你混乱中受了伤。”
虽则江扶风知晓如今柳臣的身体,大多是在服用药以作虚弱之样,但她仍惯性觉得柳臣体弱多病。故而她事事都务必讲求小心,生怕他便像上次那般被人下了毒。纵是她见得柳臣似乎也乐见其成,由着江扶风对他知疼着热。
眼见着前处看榜的人影渐稀,江扶风起身走近,便听得交谈之声传来。
“今年会试榜首,居然还是上回的解元啊。”
“是柳尚书府家的那位柳臣吗?这下可是连得两元了,真了不起。”
江扶风抿唇一笑,柳臣的才学,江扶风从未质疑过,今此这番成绩倒也在江扶风的预料之中。但任谁有这般出色的郎君,心底也会为其生喜。
而见身前一书生忽地垂头对旁人低声道:“不过,此次会元的父亲是吏部尚书,连同他的夫人都是吏部新任侍郎,皇上钦点的大红人……这春闱,他能夺得会元也不足为奇。”
接而那人满面惊色,当即意会了他所言之意,“仁兄的意思是,这柳臣有舞弊之嫌?”
书生听罢连忙摆手,嘴唇翕动间又改了口,“不不不……道听途说,道听途说,可不是我说的。”
这话中满是因迫于柳家权势而不敢揭发的作势,便是空穴来风之事也不免有了几分嫌疑。
“既是怀疑吏部作假,何不去衙门处揭发?在这里嚼舌根,无凭无据,不怕惹来事端吗?”江扶风陡然插话其间,让那书生顿时被吓得身形一震,连连步退于一边。
只见书生面色发白,色厉内荏间声线发着抖,“我我,我都说了别人说的!与我何干?”
而江扶风大步朝前,直直揪住了书生的衣袖高举于空,朝皇榜处值守的吏部员外郎遥遥喊道:“刘大人,这里有人检举,此次皇榜中的会元作假,是为涉嫌通过家中关系得此榜首成绩。”
江扶风并未刻意压着嗓音,接而人群闻言后乍然议论纷纷,言语间尽是针对柳臣得此成绩的不良猜测。她听得真切,尖酸的,刻薄的,满怀恶意的,皆刺着柳臣的脊骨而来。
“难怪啊,这柳臣去年秋试就夺解元,肯定是他父亲吏部尚书为他暗中定夺的。”
“今年可不比往年,他还有个吏部侍郎的娘子在枕边,春闱试题和批阅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倒是难为我们这些毫无关系的寒门子弟咯。”
“如今这最为公正的科考也沦为这些官家人的掌控,可悲可叹啊。”
而不知谁于聚集的人影里,高声喊了句,“科举不容人舞弊作假,要求取消会元柳臣资格——”
随之而来的是如潮声势,人群齐声呼着:“取消柳臣会元资格!维护科考公平!”
震耳欲聋间,江扶风见着竟有人欲挤着上前撕掉皇榜。接而官兵涌出,将周围团团圈住,吏部员外郎提起衣摆往阶上站去,声嘶力竭地往皇榜处一众喊着,“肃静!”
但此时民愤已然挑起,员外郎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其间。连着官兵也只是勉力压着人群,压不住泼天的沸然情绪。
江扶风正欲步入其前准备下一步之时,她蓦地瞥见人群后一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他面色静如秋湖,眸底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闲来路经此地的过客。而他从容地望着喧闹,轻飘飘说出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一众皆回身看向了他,“我便是柳臣。”
“诸位对科考结果有所怀疑,何不听听吏部的官员如何解释?仅是这般喊着,朝廷也不可能就照做了。诸位皆是身怀才学之人,难道不知事实向来是需要查清的,而不是比诸位声音大,就可以知晓的。”
柳臣温文有礼地说着,嗓音亦是平和,接而现场几位较明事理之人亦渐渐冷静下来。
即便其间仍有一些性子急躁的人见着了柳臣便要怒而上前争执,却又囿于官兵阻拦,难越前半步。
江扶风适时朝向员外郎道:“刘大人,同我们说说吧,此次科考结果,究竟有没有作假?”
员外郎清了清嗓,他抹了抹面上的汗,朝向安静下来的一众,“因此次春闱前便出现试题泄露一事,朝廷特遣本官来此为各考生解疑,以彰朝廷对科举公正的重视。对于大家方才的呼声,本官也听到了。本官手中的,正是去年乡试与今年会试的一应官员安排。”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单,接着吩咐手下张贴在了皇榜边上,又再解释道:“正如大家所言,此次争议最大会元人选,柳臣,是为吏部尚书之子,因而柳尚书在这两场考试里便自请避嫌,未参与到命题、审题、批阅之中。而今年春闱的试题因泄露而重新拟题,命题尽是出自当今丞相陆大人之手,之后的批阅,又有太学的先生监察。”
此间未有人发声,继而员外郎再问:“诸位,可还有疑问?”
“吏部尚书官位之重,且又有前任吏部侍郎受贿卖题前科,我们怎知这其中有没有官场朝员之间的苟且?”一人高声问着,随后附和之声接连而起。
员外郎正欲搭话,落在其后的柳臣缓声开了口,“那便烦请吏部公开我的乡试与会试所答试题,供天下人批阅。柳某也愿同诸位才子汲长补短,听取各位批评。”
员外郎望向不远处的江扶风,征询着意见,江扶风暗暗点了点头,接而他宣道:“今日午后,吏部将公开柳臣的答卷,若是之后再有疑问,可至衙门处检举。”
随后一众难以再找着茬,便也纷纷散去,江扶风几步奔至柳臣身边,挽起他的手几番查看,确认他未受伤后才微恼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我好消息吗?”
柳臣含笑望着她关切于他的模样,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家中而归,“夫人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此事?”
江扶风回头瞄了眼陆续又有他人前来的皇榜处,沉声道:“这事就算不发生,我也会让它发生。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夫君是实至名归,容不得这些小人恶意揣测。”
柳臣唇畔扬起的笑意更甚,十指相扣间,更贴紧了几分。
回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