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筝
明明无人通报信笺内容,可村民们却像是已经知晓了结果。
每个人都满脸悲怆,甚至有人已开始捂嘴痛哭。
哀恸的气氛蔓延开来,只听一位婶子突然啜泣着喊了句“怀筝姑娘,得去告诉怀筝姑娘!”
而后这句话便如同疫病似的,迅速在人群中传播了开来。
“为何走向全然不同了?”宁霜霁低声问。
白玦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修行之人有灵力护魂,入阵后方可保持清醒,我本以为是灵力干扰了执念之力,方才改变了幻境走向,但……”
“千年幻境,能支撑下来的执念只怕绝非寻常可比,这样的力量又怎会被轻易干扰?”
“你的意思是,这是魂主故意给我们看的?”宁霜霁眸光一沉。
白玦却轻轻摇了下头,望着逐渐走远的人群:“或许不是‘我们’……先跟去看看。”
剧情从开场便与风棋所言大相径庭,果然后续亦因此尽数颠覆。
村民口中那位“怀筝姑娘”的家也换了番布置。
院中小屋门户大开,屋外白灯笼与白幡正随风轻晃着,隐约能看到屋内交错的白布中有一抹鲜红的人影。
用简易竹栅栏围成的小院正紧闭着院门,不过半人高的围挡,却生生拦住了全村的人。
村民们围在外头一声声唤着“节哀”,可早已忍不住先抱成团痛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人人脸上皆开始留下了血泪,那声声“节哀”便恍若也成了劝慰自己的话。
——幻境由阵主支撑,常常会表露阵主的意愿。
即便这不是普通幻境,阵主也成了魂主,但阵法相通之处终归是不会变的。
思及此,宁霜霁忽然觉得鬼新娘或许也很可怜。
风棋又试着去碰了碰那院门。
说是院门,其实不过是用绳子系着的活栅栏而已。
他手还未触及竹子,就被一股力道强推开了。
白玦也上前试了试,与风棋的待遇并无二致。
宁霜霁本觉得自己不必再试,可白玦却碰了碰她的手:“去试试吧。”
一股凉意顺着他的指尖传来,宁霜霁一个激灵,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玦神色正常,脸上甚至还带着些鼓励般的笑意,倒是风棋欲言又止,神色有些严肃,见她回头又忙掩饰般扯了个没心没肺的笑。
“去呗,试试又不亏。”风棋说。
宁霜霁狐疑着抬手向前一推。
院门便真的开了。
或许是隐约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靠近些什么,宁霜霁难得没有当场发问,沉默着径直走进了结界之中。
鬼新娘正站在屋中,背向屋门而立,一动不动。
宁霜霁小心地抬脚进了去,她也毫无反应。
直至走到了屋中,宁霜霁方才看清了内间布置。
这里就像一间小小的灵堂,素锦顺着房梁缠绕而下,入眼满目尽是纯白。
屋中小香案上摆了两个自刻的黑木牌位,可桌上没有香烛,亦没有供品。
牌位不大,即使宁霜霁已站得很近,仍看不清上面用小字记的生卒年份,不过倒是已足够看清牌位正中镌刻着的名字。
左边的那个写着“孔弦”,而右边的则写着“尚怀筝”。
宁霜霁偏头瞧了眼一直垂眸盯着牌位伫立不语的鬼新娘。
她依然穿着鲜红的嫁衣,身处此处,倒像是比一身蓝衣的宁霜霁显得更不合时宜了。
宁霜霁又看了眼牌位上的名字,试探着叫她:“怀筝姑娘?”
鬼新娘果然眉心一动。
原来这当真是她的名字,宁霜霁想。
也许是和白玦相处久了,宁霜霁觉得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了些悲悯。
“你想同我说什么?”她问。
尚怀筝已恢复了初时模样,只是眼中笑意不再,那恬淡静好的气质便也成了冷若冰霜。
“你身上有很熟悉的感觉,”她沉着声音说,“同他很像。”
她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孔弦的牌位上移开,不难理解话中的“他”是谁。
宁霜霁从没去过古战场,更不知如何能与千年前的古人有所关联,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毕竟如果直说不认识,似乎太过残忍了……
可尚怀筝不知是又陷入了回忆还是在等她开口,好半天没再言语,宁霜霁只好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才没抓我?”
“我说了,尔等心有敬畏。”尚怀筝终于偏头赏了她一个眼神,同时也抛出了个问题,“你为何而来?”
虽不知“敬畏”具体所指,但宁霜霁不用想也知道,必定同孔弦脱不了关系。
她没执着此事,直言道:“为了找人。”
尚怀筝的冰冷的表情上蒙上了些许疑惑。
“你前几日抓了一队人,我和朋友来带他们回去。”宁霜霁扩展解释了一番。
“前几日?”尚怀筝疑惑的神情却并未消失,闻言冷哼一声,“我常困于此,早不知时间流转,或许是我抓的吧,那又怎样?”
她从不轻易抓人。
即使被执念困锁得浑浑噩噩,她心底仍旧总惦记着要留一份清醒。
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最初不过是终于有婶子跑来通知她说边关来了消息,领着她一起去了村口等候。
千里马绝尘而来,带来了战事的终结。
孔弦同他的伙伴们抵挡住了外敌入侵,护住了村中安宁,却弄丢了自己的性命。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村中邻里已帮孔弦置办起了灵堂。
她不愿相信曾立誓会回来娶她的人就这么死了,于是执着地穿上了早缝制好的嫁衣,日日去孔弦回程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等着等着,牌位便成了并立的两个。
不过她望着牌位上自己的名字时,却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就像不觉得孔弦已经死了那样。
于是,她继续日复一日地在路上等着,等到忘记了时间流转,岁月更替。
“为何抓他们?”那头戴红羽的姑娘忽然这样问。
为何?
因为恨。
“